「为什么不可能呢?Lucas, 你是我接触过最优秀的人类之一。」
路司予没有理会皮拉的夸赞,对他而言,前一段对话带给他的震撼更大。
心动?
人类的大脑非常有意思, 当产生了某种疑惑,大脑内会自动检索相关的蛛丝马迹。
比如皮拉给他提出了一种可能, 几乎在毫秒之间, 脑海里自动想起了两人之间相处的细节, 当然也包括那天晚上电话里,她稍稍有些颤抖的声音。
还有她说:“我的心跳有点快。”
路司予的手掌下意识按在了心脏上, 皮拉出声:「你的心跳数据一切良好,情绪平和偏欣喜。」
「这消息对你来说还不错, 对吗?」
路司予摇头:“不, 只是一般。”
比起高兴, 他更多的是惊讶和疑惑, 以及下意识的不信任。
人工智能并没有发展到可以全部依赖它们判断的程度——尤其是这种感情问题。
它们连女性的:“如果我到了, 你还没到,那你就等着”是“普通对话”还是“生气警告”都分辨不出来。
皮拉:「根据2000年至今为期20年的互联网数据, 当一个女性对你说出这句话时,她生气的概率在69.31%以上, 因为这句话有一个前置条件‘我到了而你没到’, 众所周知, 女性不喜欢等待。」
「所以我判断:她生气了,在警告你。」
关于付皓提出的学习和模仿, 当年路司予开发第一代皮拉时已经引入了相关技术, 当时她跟杰斯一样笨拙,看来经过这几年的自动学习和升级,这项功能完善了许多。
只不过问题还是很明显, 它的“思考”依旧是基于数据对比,给出概率,并没有自主意识。
皮拉:「有必要提醒你,董事长室的灯光在2秒前关闭,她下班了。」
「以她的步行速度,你直接定位到云顶城,在那里等待10分钟,就能等到她从捷运下来。」
路司予眉毛一抖:“你什么时候入侵了雄狮科技园?”
「我一直在她的手机里,你忘了?还是你亲自将我放进去的,为了关闭潘多拉。」
“但我没有让你监视她的生活——或者任何人的生活,这不是我开发你的本意。”路司予说着,打开编程系统:“退出来,或者我强制你退出来?”
「不不,别这样,我既没有去偷看他们的研发资料,也没有控制园区里的摄像头,我在那里连空调都控制不了,刚才只是通过手机监测到灯光熄灭了而已,求求你……」
十几分钟后,路司予关掉编程系统,皮拉:「过分,你会后悔的!」
路司予关掉电脑,拿起外套:“等我后悔再说。”
……
元姣刚出地铁站,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马路对面的大家伙——骑士十五世。
此时车窗半开,只能看见车内男人的侧影。
夏日傍晚,天边染着大片大片的彩霞,她跑过斑马线,趴在车窗上“叩叩”敲窗。
“你怎么来了?”
路司予降下车窗:“刚下班?”
“是啊。”元姣打开手机,果然又被干扰器阻拦了:“那个干扰器真应该拆了,有时候在办公大楼都没信号。”
路司予视线定格在她手里的资料:“回家还工作?”
“啊,这是集团的账。”元姣扯了下嘴角:“太多了,再看一个月都看不完。”
说着,她绕到另一边,上了副驾驶。
路司予转头:“你要去哪?”
“啊?”元姣这才反应过来,他并不是来接她的。
“下午小杨姐说她们包粽子了,我以为你来接我去拿呢。”
元姣又推开车门:“那你是来干嘛的?”
“那个明天苏妈会拿过来。”路司予跟着下车:“怎么,上次的邀请不作数了?”
上次,请他过来云顶城吃顿饭的邀请。
元姣嘀咕:“你上次不是拒绝我了吗?”
路司予挑眉:“那你再邀请我一次?”
“我想邀请你家里也没菜呀。”元姣指着不远的购物商场:“去一趟超市吧。”
地铁站口离云顶城步行8分钟,离购物商场则需要15分钟,正是六七月最热的季节,不一会儿她额头上就沁出了薄薄的汗。
路司予掏出手帕:“刚才让我开车过来不就好了?”
“这里停车位太难找了。”元姣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她今天穿了条墨绿色方领的连衣裙,衬得脖颈修长优美,肌肤又白又嫩。
“上次美玲过来,转了半小时都找不到一个停车位。”
擦完,看了眼那方灰黑色的帕子,元姣不好意思道:“我洗完再还给你。”
路司予没说什么。
超市规模并不大,货架整整齐齐排列着,进来后元姣推着小车直奔蔬菜区。
“想吃什么?”
时间不早了,蔬菜区大部分蔬菜都蔫儿吧唧的,只有少数几种比较新鲜。
路司予不急不慢跟在她身后:“你看着买。”
元姣抓起一颗洋葱:“你不吃洋葱对吧?”
路司予摇头:“不太吃。”
“那不就是了,要不是跟你住过一段日子,差点信了‘我看着买’呢。”元姣吐槽道:“你也就是有那么二百种食物不吃吧。”
洋葱被放回货架上,路司予视线定格在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臂上:“你想吃可以买。”
“你有点太瘦了。”
两个人的饮食习惯很不一样,像在鹿岛上就爆发过很多次冲突,元姣几乎全部迁就了他的习惯,和他的脾气。
元姣眨眨眼,路司予解释:“我看了体检报告。”
“你这个身高至少要再长5到10公斤。”
男人的衬衣袖子半卷,修长五指拿着一颗沾满泥土的紫洋葱,目光认真地盯着它们。
元姣:“……”好奇怪,他这是怎么了?
“挑干净的,不要烂就可以了。”
“哦。”
元姣看着他举起两个洋葱对比,因为没有经过精处理,洋葱上挂着皮、泥土,甚至有没剪掉的葱辫,精挑细选后,丢了一个进袋子。
——这种认真劲,不像是在挑洋葱,手里的东西换成钻石也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啊!
“买了洋葱,那再买一点辣椒?”元姣试着问,他是不吃辣椒的。
“可以,要什么颜色的?”
辣椒品种就很多了,货架上青椒、彩椒、二荆条、小米椒、深绿色的螺丝椒,浅绿色的羊角椒,应有尽有。
“全都要吗?”他问。
“不不,不是啊。”元姣阻止他继续精细对比的动作:“这东西味道都差不多,不用挑那么仔细。”
抓了四五个羊角椒,配一个螺丝椒,红黄彩椒各一个,元姣说:“羊角椒不辣,螺丝椒辣,彩椒也叫甜椒,不辣微甜。”
“这些价格都不一样,要分开称重。”
“为什么买这么多种?”路司予撑开塑料袋,方便她往里放。
“配色好看。”元姣扬扬色彩鲜艳的材料:“做菜讲究色香味俱全的,这个‘色’就是颜色搭配要好看。”
生鲜区,元姣挑了一只三黄鸡,让师傅帮忙剁件切块:“师傅,再剁两根排骨吧。”
“行嘞,等一会啊。”
路司予离了大概有半米远,生肉的味道若有似乎钻进了他鼻子里,这东西不比蔬菜,骨肉飞溅,场面相当刺激。
元姣笑:“要不你先去熟食区等我?”
“不用。”
他只是不习惯这种场面,也不是那么难……忍一忍就过去了。
“还要去水产区呢。”元姣威胁道:“那里腥味就更重了,而且地上都是水。”
路司予接过师傅递来的袋子,里面装着鸡肉和排骨:“你都不怕,我有什么不能去的。”
元姣百分百确认,他今天确实不正常。
逛了一大圈,买了一大堆东西,元姣算一算觉得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路司予拿着两盒鲜奶对比,闻言:“好。”
他好像突然学会了对比法,每样东西都得比一比,最后才挑一样放进来,把买菜这个行为做得跟实验一样精细。
元姣夺过牛奶,看了眼日期:“日期新鲜就可以买,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谢谢惠顾,一共323.8元!”收银员微笑着报数,估算一下规模,扯了两个袋子。
元姣刚掏出钱夹,路司予递过去一张卡。
得,还抢着付钱。
搬进云顶城后,路司予成了进入这里的第三位客人。
元姣特意买了拖鞋:“厨房在右手边,卫生间在走廊尽头。”
跟海城一号比起来,这里小太多了,茶几上摆着一只粉红色的马克杯,沙发上放着她的大白鹅娃娃,路司予去厨房洗了个手,转身一头磕在了低矮的柜子上:“嘶……”
元姣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他摇头,元姣却不放心地把人按到餐椅上:“我看一下,那个柜子角还挺锋利的。”
“这个房子的家具都是根据原主人身高定制的,你太高了。”元姣拨了拨他的头发,郁闷地想这人明明是搞技术的,为什么头发这么茂盛啊。
路司予“嗯”了一声,视线范围内只有她纤细的腰,裹在墨绿色的裙子里,裙摆随着动作,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扫过他大腿。
元姣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干巴巴地后退了一步:“那个,没事就去客厅坐吧,饭很快就好。”
路司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元姣吓得浑身一抖:“怎么……”
“衣服脏了。”他示意她裙子上的几点污渍,那是刚才在超市沾上的。
“哦。”不知怎么,她松了一口气:“没事,我做完饭再换,要不会沾了油烟。”
“元姣。”路司予抬眼,看着她躲闪的眼神,修长的拇指轻轻从她手腕抚过:“你真的太瘦了。”
她的手腕纤细小巧,对他来说像一件可以在掌心把玩的玉器,但确实太过瘦弱了。
元姣轻轻挣脱:“那我努力再长胖一点。”
身后的人站起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总不能空手来吃你一顿饭。”
按路司予对做饭的理解,食材从脏兮兮到变成菜品里的样子,肯定要经过清理、清洗、改刀、下锅,虽然具体是什么步骤不太了解,但第一步肯定是从袋子里拿出来。
元姣对他奇怪的状态已经麻木了,拿了双一次性手套:“摘辣椒把手套戴上,要不会辣手的。”
“洋葱剥干净表面这层皮就行。”
她教了两个动作,诚心诚意地发问:“你是不是没听懂。”
“但可以试试。”他端着一只洋葱,轻轻地,抠了一块下来。
“……”元姣不得不手把手教他,别看这个人在外面很厉害的样子,做饭这件事上,比一年级的小朋友强不了多少。
终于在她一次次纠正下,各种椒、洋葱,还有土豆全都准备好了。
“剩下的不用你了,洗洗手去客厅看会电视吧。”元姣把蔬菜都收进厨房,看他双眼微红:“怎么了?洋葱辣眼睛了啊?”
好家伙,好容易下趟厨房,又是磕到头又是被洋葱辣眼睛。
“所以这种蔬菜到底哪里好吃了。”路司予用手背抵了下额头,眼角辣出了眼泪。
“做熟就不辣了……不能拿手揉眼睛啊,一会就好了。”元姣可不敢让他继续在厨房待着了,把人赶去了客厅:“去吧去吧,一会就好。”
关上厨房的门,各种坑坑洼洼、奇形怪状的蔬菜漂在水槽里,元姣想起他处理这些蔬菜时那笨拙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傻瓜啊,简直。
一小时后,端出最后一道菜,元姣招呼他吃饭:“吃饭了。”
大盘鸡、清炖排骨汤,还炒了个青菜,拌了一盘虾仁。
路司予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半杯牛奶:“来了。”
递给他一双筷子,元姣问:“你看什么那么认真?”
“你的工作不顺利?”路司予在她面前坐下。
跟海城一号足足能容纳下十几个人的大餐桌不一样,云顶城这个小桌子坐6个人都有些勉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像寻常小夫妻一样。
元姣将大盘鸡推到他面前:“你看那些资料了啊?”
“嗯。”
低头吃了两口,元姣相当郁闷:“那你看到最大一笔应收款项是谁了吗?”
最大一笔是榆南光缆欠下的,足足6000万,元姣很不懂:“他怎么会没钱呢?”
就陆公馆那个规模——沪上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在市中心圈下那么大一块地做庄园,你跟我说没钱??
而且,前不久他回山西,还继承了陆家老爷子的火电厂——安澜说她是净身出户的,一分钱都没拿。
有钱不还,陆忘生就是个混蛋啊!
外部被欠钱,内部也不安生,白明和郑龙处于摇摆不定的位置,四个董事和她小叔虎视眈眈,全都想取而代之。
还有公司不太平,海珍帮不上忙就算了,还上公司闹了一通。
路司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那你准备怎么做?”
按元姣想,这个钱一定要逼陆忘生吐出来,公司的几笔外债全都得讨回来,有了资金公司才能全面运转。
路司予摇头:“那你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你应该先把权力握在自己手里。”
元姣下意识说:“可是我太年轻了,他们肯定不服我。”
“我问你,雄狮科技原本听谁的?”
“当然是我爸的。”元姣眨眨眼:“我爸嫌四个董事年纪太大,又对公司业务指手画脚,这几年已经不太委任他们做重要的工作了。”
元朋义信任的人有四个,程秘书、白明、郑龙,以及陈宝国。
程秘书做辅助工作,白明管业务,郑龙管生产,陈宝国管账,这段日子元姣接触最多的也是这四个人。
“如果我是你,就再提拔两个人上来,新旧两个团队互相合作,互相抗衡。”
元姣想了下这个可能性:“意图会不会太明显了?”
“他们要是觉得我不信任他们呢?”
“到时候揭竿起义,我不就完了?”
路司予摇头:“你不能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姿态可以低,这是你给他们的尊重,但雄狮科技姓元,这是你家的产业。”
“他们是你的员工,为你做事。”
路司予24岁接手Bros集团在华国的一切事务,一开始也是这样,公司里的元老不服,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欺负他年轻,欺负他不懂集团业务。
所以他上任第一个月就辞退了18个高层,几乎把半个管理层全辞了,气得劳拉连夜从慕尼黑飞过来教训他。
当时他说:“一个集团只能有一个头脑,他们个个觉得可以凌驾在我之上,我当然要让他们认清现实。”
第一年,因为高层集体换血,利润下降了10个百分点,但是第二年,营业额连续五年负增长的Bros迎来了反弹,很多人说那是因为前一年下降太多了,转年肯定就不行了。
但事实是,从那之后,Bros的营业额年年攀升。
元姣消化完他的话,喝了一口汤,重重地说:“我真的对他们瞒着我这件事很不满意。”
一口一个大小姐,干的尽是阳奉阴违的事,程秘书也是,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她嘛。
“人心是复杂的,每个人都会从自身利益角度出发,不用为了这种事不高兴。”
元姣看了他一会,轻声说:“我明白了。”
“谢谢小舅舅。”
路司予放下水杯,视线从她脸上挪到桌上:“不客气。”
-
周一,元姣活力满满地上班。
“程秘书!”
元姣紧走几步:“早上好啊,程秘书。”
“大小姐。”程秘书笑着道了一声早,元姣从袋子里提出两只粽子:“家里阿姨做的,拿去尝尝。”
苏妈她们送来了超多粽子,双开门的冰箱都差点装不下了,元姣起了个大早,蒸了一大锅。
程秘书受宠若惊:“谢谢大小姐。”
“奖励你工作辛苦~”道过别,她率先上楼。
同样的,白明和陈宝国也收到了元姣的粽子,白明在背后嘀咕:“好像完全不怪罪欠薪那个事了,上周五明明还很生气。”
郑龙正在安排生产:“那就是不生气了呗。”
白明对他那个直来直去的脑袋真是无奈。
办公室被敲了敲。
“白总。”业务代表邹鑫笑嘻嘻地走进来:“郑总也在啊。”
“有什么事吗?”白明问。
“那个,白总,我和范池想辞职了。”
几分钟后,元姣在办公室,慢条斯理地剥粽子:“辞职?”
邹鑫和范池是五年前一起入职的,现在是营销部的业务骨干,他们的薪资结构是基础薪资+业务提成+其他福利,两人的收入在公司内部是佼佼,有时比两个副总还高。
“是对公司不太满意吗?”
邹鑫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对老东家还是有感情的。”
“现在雄狮的订单量一年不如一年……”
他们的工资是跟业务量挂钩的,业务少工资当然也少,而且雄狮这几个月工资都发不太出来,现在有人提出了更好的条件挖他们,邹鑫和范池一合计,双双提出辞职。
“原来是这样。”元姣剥好了粽子,糯米蒸得又软又糯,晶莹剔透,散发着粽叶的阵阵清香:“确定要走是吗?”
“大小姐见谅,我和范哥都是有家庭的人,我的小孩去年刚出生,所以这个工资……”
说来说去,还是钱不满意。
“那好吧,我同意了。”
“大小姐?”站在一旁的白明出声,邹鑫和范池是业务骨干,他们这一走,对公司的业务部门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元姣抬头:“对了,我让食堂大师傅包了很多粽子,走之前去领两个嘛,最后一次端午福利了。”
“谢谢大小姐!”邹鑫和范池双双点头:“那我们先出去了。”
二人走后,白明站在元姣面前:“您真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决定吗?”
“那白副总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是给他们提薪资还是说好话,求着他们留下来?”
“这个邹鑫,2017年做成的业务量是2019年的10倍,10倍啊。”元姣比了个十:“白副总认为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的客人流失了那么多?”
“连一些合作超过十年的老客户这两年都不下单了,我看过他的客户反馈记录,写得模模糊糊,有写因为客人业务转型,削减了电子订单,还有写客人找到了更好的供货商的,总之所有削减原因都是因为客人,没有一个是反省自身原因的。”
白明一惊——客户反馈纪录?大小姐不是还在看财务部的历年总账吗,什么时候查到业务部来了?
元姣点到即止,从袋子里提出两只粽子:“早上也没碰见郑副总,白副总替我带去给他吧,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