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一号, 元姣打开指纹锁。
苏妈走上来,边说∶“怎么这么晚回来?”,边接过元姣手里的东西。
“在人民大剧院看了场舞台剧。”元姣弯腰换鞋∶“我们有个练习生的姐姐主演, 我去送花,顺便就看了一场。”
“那怎么连饭都顾不上吃?”苏妈去厨房舀了点松茸鸡米粥放在吧台上∶“先喝口热的, 暖暖胃。”
“你们年轻人都这样, 忙起来就忘了三餐。”
“胃这么折腾可不行啊, 等老了毛病就全来了。”
元姣喝了两口,鸡汤香甜, 松茸的味道很浓郁,她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我洗个澡再吃。”
“吃了再去洗。”苏妈来不及阻止, 就见她上楼去了。
打从鹿岛回来之后, 路司予对健身迸发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原本书房对面是个空屋, 他给改成了健身房, 此时正是他锻炼的时间,门缝下溢出微微的光。
健身房内, 路司予戴着耳机,正在与屏幕上的几人对话。
盛凯将两份资料拖入浏览栏:“这是坚桦资本新一季度计划投资对象, 大家看看。”
这是阿瑞斯开发的线上办公系统, 可以支持多端多模式连线, 比如手机、电脑、平板,或者像路司予那样投影在墙上。
坚桦资本是Bros投行的子公司, 主要投资目标是初创企业的种子轮、天使轮以及A轮。
路司予看了前几个创业项目的资料, 并对其进行评估批复,忽然发现一个“安然能源”,是做新型能源的。
他点开资料, 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名字,笑了:“这是安平火电的子公司?”
安平火电,陆家夺嫡的奖品,听说归了陆忘生。
盛凯翻了下资料:“是的。”
“陆忘生半年前就注册了这个商标,看来从那时候就对安平火电势在必得。”
半年前陆家老爷子还活着呢。
“安平火电虽然背靠兰江县政府,是一级引进企业,但其实,三座火电厂已经连续亏损六年了。”负责人A说。
火电厂是时代的眼泪,在大生产年代支撑了国家的大半电能生产,但是在追求高效、清洁能源的新世纪,它就像一个跟不上时代脚步的跛脚老人。
“安平火电的问题太多了,除了三座不赚钱的火电厂,它还有两座煤矿,在本世纪初全部开采殆尽,现在每年也就能出一二十吨煤,根本入不敷出。还有三万多名员工,包括八千名煤矿工人,以及好几千退休老员工,很多老人都有煤矿病,靠矿山支的一点点钱买药吊命。”另一名负责人B说。
盛凯总结:“所以,安平火电的改革势在必行。”
“陆忘生的雷日光电本来就是做太阳能发电的,他想把安平火电也朝新能源改革的路上引。”
“安然能源已经过了种子轮,这次想要的天使轮融资是1000万,看来地主家也没余粮了。”负责人D摊手。
路司予连翻了几页资料:“安然能源没有专门的运营团队?”
也不能说没有,只是它的运营团队依附在雷日光电下,或者说是从雷日光电指了几个人去做安然能源。
“产品、商业模式的资料全都只有一个设想,你们就把它放上来,是怎么想的?”
负责人A顿了顿,说:“因为……”
路司予抬眸:“因为有雷日光电和榆南光缆做背书?”
这两家企业都是陆忘生的,生意蒸蒸日上,榆南光缆前不久承包了西北区两个省的光缆铺设,是行业内的新星。
安平火电以前的业绩十分辉煌,虽然亏损几年但是家底仍在,陆忘生做惯了新能源行业,这次要改革这个庞然大物,投资界不少人非常看好安然能源。
“不止这个原因,新型能源是未来十年发展的趋势。”负责人B说,亮出了调研资料。
他们对这个项目还挺看好的。
就在这时,元姣把门推开一个缝隙,路司予回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看见他在忙,元姣挥挥手,把门合上了。
“连产品方向都没有的项目也敢放上来,重新做。”路司予点掉安然能源的商业计划书,不同意这个投资计划。
……
半小时后,路司予下楼时,元姣都吃饱了。
苏妈拿了几样玉摆件摆在桌上:“这个怎么样?”
元姣问:“多少钱啊?”
“不贵,五千。”
“多了,五百就差不多了。”元姣说:“家里没有吗,要不我上精品店买呗。”
“要是五百确实得上外头买,家里没这么便宜的东西。”苏妈将玉摆件一个个收起来,朝路司予点头:“先生。”
路司予绕过元姣身后,倚在她椅背上:“在干什么?”
“小姐周末要回元家。”苏妈解释道:“元老太太过生日,挑礼物呢。”
“元家?”路司予垂眸想了想,元家老太太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是元朋义,但是她跟小儿子一起生活。
元姣的叔叔家在郊县,挺远的。
“怎么突然想去郊县了?”
“就是……”元姣试探着说:“我爸打电话,问我回不回去住。”
“我想了一下……”
这话一出,苏妈和小杨姐都愣了一下,小杨姐问:“小姐想回去?”
没多久之前,她们才刚把元姣的东西从元家搬出来,她那个小房间又窄朝向又不好。
家人也不怎么样。
听说元老板最终还是出具了谅解书,元心蓝已经恢复正常生活了。
“为什么?”
“我已经在海城一号住很久了。”元姣的脸都是麻的,下意识不敢看她们,苏妈和小杨姐对她比家人还好,虽然离开是天经地义的——海城一号本来也不是她家。
但就是莫名的觉得愧疚,像辜负了她们的心意一样。
“所以你想搬走?”路司予搁在椅背的手张合了几下,像在克制什么情绪。
“嗯。”
也不是想回元家,她既然买了房子,以后当然就住那边了。
“什么时候?”
“半个月左右?”元姣迟疑地说:“最晚月底。”
“随你。”路司予丢下两个字,转身上楼了。
“哎,先生!”小杨姐着急:“怎么不多挽留几句呢?”
苏妈坐在元姣对面,握着她的手问:“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你才想回去?”
“不是不是!”元姣用力摇头:“你们对我很好,比我家人还好。”
“但是我这么大了,也工作赚钱了,一直住在这里算什么?对吧。”
“再说了,小舅舅不许我晚归,但是工作室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元姣贴在苏妈耳边说:“不是对你们不满意,这段日子很谢谢你们。”
说着,她搂住苏妈的腰,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搬出去后邀你们来家里看看呀,我会过的很好的。”
苏妈叹气,小杨姐不舍:“小姐来了之后,这屋里说话的人都变多了,你这一走,以后又只有我跟苏妈能说说话了。”
……
跟路司予提出离开之后,元姣除了最初的郁闷,是狠狠松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什么艰难任务。
周日上午,元朋义开车来接她。
元老板也是身家过亿的人,却是亲自开车,副驾驶坐着海珍,后座是元盛和元心蓝,一家人整整齐齐。
“大姐。”
元盛坐在中间,跟元姣打招呼,右边的元心蓝戴了顶大大的帽子,脸瞥向窗外,一副不想跟元姣说话的样子。
海珍也是,连客套都懒得客套了,头靠在车窗上小昧。
只有元朋义心情不错:“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了!”
元姣的眼神在海珍和元心蓝之间流转,笑盈盈打招呼:“珍姨,心蓝妹妹,早上好啊~”
海珍从后视镜看元姣一副明媚的模样,暗暗咬牙。
一个月不见,她更好看了,小脸光洁精致,唇红齿白,气色好得令人妒忌。
而她的心蓝,她的女儿,在管教所吓坏了,回来连做了半个多月的噩梦,至今都不敢出门见人。
元盛见元姣抱着盒子,上前就夺:“你给奶奶准备了什么?让我看看!”
元姣任他抢:“五万多呢,摔坏了你赔。”
元盛浑身一抖,把盒子抱得更紧了:“少骗人!你怎么可能给奶奶买这么贵的礼物?”
“电视看了吗?”元姣斜眼看着这小子:“我是上过电视的人了,你觉得我缺钱吗?”
Super新人王已经播出了,又出了几个“爆”热搜,有元姣这一期播放量格外高,已经突破了300万,此前单集播放量不过五六十万。
元盛年纪小,两句话就被唬住了,盒子里是个白玉手镯:“哇——”
元朋义在后视镜看了一眼:“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嘛?我有给你奶奶准备礼物……咳咳咳。”说着剧烈咳嗽起来。
“你送你的,我送我的。”元姣闲适得双手抱胸,问元盛:“那你觉得像多少钱?”
元盛拿起来看了看,他也看不太懂,但是那个手镯上飘着淡淡的绿花,想必就是他妈经常念叨的飘花翡翠了:“肯定没有五万,最多……两三万吧。”
元姣没有反驳,微笑:“猜得真准。”
精品店购入,200还送一大盒子。
开了两小时车,郊县。
元姣的叔叔元友义修了一大别墅,因为是郊区地皮便宜很多,另外还圈了一个大花园。
元友义做冷冻肉品加工的生意,身家虽然不及哥哥,也算有点小钱。
老太太的生日办得非常隆重,上午十一点花园里已经停了好几辆车。
元友义的老婆邱梅正在招待客人,见到海珍“哟”了一声:“小大嫂啊。”
邱梅穿着绛紫色的旗袍,卷发,白胖,脖子上带着小拇指大的珍珠项链,先摸了下元盛的头:“元盛长高了哈……哟,心蓝这是怎么了,带着帽子不愿见人呐?”
因为那一句叫了十几年的“小大嫂”,元盛和元心蓝都不喜欢她,海珍勉强扯了个笑:“我们来给妈祝寿。”
“来就来呗,还带什么礼物啊,都是一家子。”邱梅高声朝里头说:“友义啊,小大嫂来了!”
元友义在里头骂:“瞎咧咧什么,大嫂就大嫂,什么小大嫂?”
“哼。”邱梅翻了个白眼,一回头:“姣宝?”
“小婶。”元姣打招呼道,邱梅一把将她扯过来:“小婶好久没见过你了,你这孩子也真是,怎么也不来看小婶呢?”
“前阶段在电视里看到你啊,我跟你姐姐都惊呆了,怎么变这么好看了!”
邱梅眼睛亮亮的。
二十年前,元家还是普通家庭,因为元朋义做电子生意做得早,赶上政策扶持,元家站在了时代浪潮的风口上,迅速赚到了大笔钱财,就在这时,元朋义娶了方慈。
对年轻的邱梅来说,大嫂进门简直像仙女下凡一样,她那么漂亮,会说好几国语言,还很温柔,会跳舞,还会弹钢琴。
但元老太太是个促狭鬼,对方慈样样要干净、高档的做派非常看不惯,更看不惯她不生孩子,天天在背后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后来方慈生下元姣,没多久就去了,元朋义娶了海珍,海珍生了元盛,元老太太更喜欢会生儿子的海珍,不喜欢方慈,连带不喜欢元姣。
“我姐呢?”元姣问。
元友义和邱梅有个独生女叫元思,已经结婚了。
“他们晚点来,你姐夫店里忙。”说起女儿,邱梅红光满面:“来来,外头热,进来凉快凉快。”
屋子里已经坐了好些人,元姣环顾一周,她大姑、二姑两家人已经到齐了,正一左一右把元老太太围在中间,老太太搂着元盛,笑得见牙不见眼。
海珍笑着站在了老太太身边,元心蓝则躲在了角落里,不想见人。
元姣一进来,犹如往沸水里投了一大块冰,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怎么都不说话呐,不认识啊?姣姣啊。”邱梅揽着元姣的肩,高声冲元老太太说:“妈,姣姣给你带礼物了。”
老太太掏着耳朵:“喊什么喊,我又没聋。”
元姣把盒子拿过去:“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
元盛抢话道:“才两万多,奶奶别被大姐骗了,这是两万多,不是五万!”
元姣:我可谢谢你嘞!
听说值两万多,元老太太的脸色缓了缓,面上说:“两万多啊,也不贵,大妮送的观音像也是这个价。”
大妮就是元姣的大姑,她干笑了一声站起来:“大姑好久没见过姣姣了,来,我瞧瞧这大姑娘,长得水灵灵的,多好看!”
红木茶桌上已经摆了几样东西,元姣一看那上釉粗糙的送子观音像,顿时知道糊弄老太太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多损啊,给一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拿送子观音。
……
周末,坚桦资本,盛凯正在加班。
自从进入拼命三郎模式后,他几乎每天都加班,刚开始也有几个下属见老大加班,或被迫或自愿地加入了加班队伍,但几次过后,他们就果断放弃了!
怎么会有人完全不需要娱乐时间啊淦!
偌大办公室内,一身休闲装的路司予在逗猫,这是总助办公室的秘书们养的,某个下雨天清晨,这只小橘猫掉在坚桦资本门口,发现时眼睛都没睁开。
大家推测可能是下雨把原本的猫窝淹了,猫妈叼着小猫换地方,不知怎么掉下了这只。
后来,他们就养了它,取名叫雨来,意思是下雨那天来的。
不到一岁,雨来跟煤气罐似的了,完全没对不起它这个花色。
盛凯工作了几分钟,雨来“喵喵”叫,他偏头一看,好友从它嘴里拔出了小鱼干。
又是几分钟,雨来又“喵喵喵”直叫,盛凯又看了一眼,路司予正在揉它的大肚子。
靠。
盛凯无缝想起了上次他在路司予办公室刷短视频的时候,两人好像也是这副情形,一个工作,一个捣乱。
“请问,你周末为什么不在家休息,跑到坚桦来?”
路司予用指头在橘猫背上画画,气得煤气罐用沙包大的拳头揍他。
“我的工作能力有这么让你不放心吗?”盛凯又问。
“你说……”
路司予挠着猫下巴:“它为什么有窝不睡?”
雨来原本有个很华丽的蛋挞形猫窝,但是这猫一次都没睡过,反而对各种纸盒子很感兴趣,总助室就在角落给它放了个大纸箱子,雨来很喜欢。
盛凯以为他说的是猫,答:“不喜欢呗。”
“那个蛋挞是小陈她们喜欢才买的,好看是挺好看的,但又不是猫喜欢的。”
“不喜欢?”路司予若有所思,手下的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那怎么办?”
盛凯觉得他今天智商简直掉线了:“不喜欢就不睡呗,蛋挞有七天无理由退货啊,小陈去大楼保洁那淘换了个纸箱子,这猫睡得可高兴了。”
“要我说啊,野猫就是野猫,上次保安没关好门,雨来就跑出去了,三四天没回来。”
“后来还是办公室的人在停车场发现它,带回来的。”
“根本养不熟。”
盛凯把视线挪回电脑屏幕:“想养猫就养个品种猫,性格温顺,好养,也不容易跑。”
他被雨来挠过两次,打了一针狂犬疫苗,对这黄煤气罐的怨念很大。
“一点有用的都没说。”路司予嫌弃道,抱起雨来送回了纸箱旁。
“要是我非要养呢?”
带了一段时间,要送回去还有点舍不得了。
盛凯哑口无言,满脑子这人神经病啊。
“那你带回去养呗,我周一跟小陈说一声就是了。”
“记得给它整个纸箱,不过我警告你啊,我可是被那养不熟的破猫挠了两次,你想养还是先打疫苗吧——你这身体能不能打疫苗?”
路司予没回答,掸了掸身上的猫毛,大步朝外面走去。
盛凯:……
你不是要养猫吗?猫还没带走啊喂!
雨来坐在纸箱上,竖着自己的大鸡腿,姿势妖娆地舔毛。
盛凯看它舔了五分钟,扼制不住内心里的蠢蠢欲动:“嘿嘿……”
搓着手,朝煤气罐走去。
……
郊县,元家。
邱梅的女儿女婿来了,元思嫁了个开超市的,夫妻俩平时很忙。
他们去年刚生了个女儿,小婴儿还不到一岁,穿着红色的辣椒T恤,肚子圆滚滚的,玉雪可爱。
元姣从元思手里小心翼翼抱住她:“哇!你好漂亮呀宝宝!”
元思比元姣还大几岁,笑着说:“小辣椒很喜欢小姨啊,都不哭呢。”
元姣正跟小婴儿大眼瞪小眼,说来也怪了,小辣椒平时连邱梅都不让抱,在元姣手里居然意外的安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朝元姣“啊啊”直叫。
“她想跟你说话。”元思笑道:“我们小辣椒还不会说话呢。”
“她喜欢我,嘿嘿。”元姣找了个凳子坐下,邱梅让元思夫妻俩先去给元老太太祝寿,小夫妻俩就去了。
老太太把元大姑送的送子观音交给了元思,说了一番劝她再生一个儿子的话。
元思的表情顿时就不好了,拿着观音像回来,不高兴地坐在元姣身边,低声说:“你说要这个有什么用?批发市场五十就能买到的东西……”
“大姑也真是,拿这种东西糊弄奶奶,还说两万块一尊。”
老太太见她跟元姣小声说话,板着脸说:“元思,大士像请回去后要沐浴后才能拜,身子不干净的时候不能拜,让阿松拜,知不知道?”
“还有啊,不要让辣椒碰那个,小心下胎又生女娃娃。”
元思很不高兴道:“知道了奶奶。”
元大姑有两个儿子,元小姑一儿一女,元朋义两女一儿,元友义只有元思一个独生女,这四家人坐了个满满当当,临近中午,快要吃饭了。
小叔元友义忽然站起来,对大家说:“妈,哥,大姐、小妹。”
“我今天,有件事要宣布。”
邱梅正在厨房张罗饭菜,其余人纷纷朝元友义望去。
他一手拿着酒杯,被大家注视着,有一点紧张,干脆一口闷了杯里的酒,走出屋。
不一会,元友义牵了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进来。
“妈,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
元家客厅里,鸦雀无声。
小辣椒坐在元姣怀里,小脚丫一晃一晃,有节奏地敲击着元姣的小腿,元思大声问:“爸,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孩是谁家的?”
元友义没应女儿的话,对老太太说:“这是我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舅舅那个养猫,养的不是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