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每个人的折腾中一天天地过去了, 李景焕身上的伤也渐渐好起来了。
这天,皇帝召见了李景煜去书房回话。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了,父子二人再见, 感慨颇多。
李景煜向皇帝汇报这些日子在朝廷任职的各项事务以及李景焕那边的情况, 父子二人也算相谈甚欢。只是说到太子这边的情况时,李景煜紧皱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神情自然没有逃过皇帝的法眼。
父子两人又随口聊了两句,皇帝便放行了,李景煜跪安的时候皇帝又淡淡地说了一句:“太子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你母妃要是想去看他就去了, 不过多注意点就行。”
李景煜被皇帝说到了心事,诧异地抬头, 就看到自家父皇了然的神色,顿时明白了。
对于自己的后宫中还能有个妃子把太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皇帝还是很乐见的,太子自幼丧母, 如今能有人多关心关心他也不错。他看着李景煜的背影微微一笑, 便拿起奏折看起来。
李景煜离开书房后,便径直回到了瑞寿宫,告诉了郑贵妃父皇允许她去看望太子的消息。
郑贵妃因为生病而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个消息而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嘴角也带着一丝丝浅淡的笑意。她本来与太子殿下的感情也不甚深厚,但是这些年因为自己儿子的关系与太子那边走动颇多,就连他的婚礼也是她筹备的, 感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如今听说太子受伤了,心里怎么能不着急, 只是之前为了不打扰太子的休息,一直没有敢过去。
李景煜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道:“母妃,您的身体……”
郑贵妃微微笑道:“不碍事的,我的身子这些天已经好多了,就是担心太子的身子,想去看望看望他。”
见郑贵妃态度坚决,李景煜也无奈,只得道:“那儿臣陪母妃一起去吧。”
李景煜带着郑贵妃来到了毓庆宫。郑贵妃从得知太子受伤后,就暗自嗔怪李景焕不爱惜自己,也暗暗埋怨过自家儿子没有保护好太子。可是她也明白,太子前往的是战场,每天面对的是变化莫测的情况,谁又能保证完完全全的没事呢?
郑贵妃和李景煜踏进了毓庆宫的大门。此时,太医正好在李景焕的屋中帮他换药,李景焕衣衫松散,精瘦的身体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白皙的皮肤可看出主人的养尊处优,只有肩膀一处散着点点的血迹,让李景煜眼神一变,手也慢慢握紧,什么想法都远去了,只剩下阵阵的心疼。
太医拿药时注意到了李景煜和郑贵妃,急忙站起来行礼。
郑贵妃心疼的眼神让李景焕有些尴尬,他想急忙整好衣衫,无奈太医还没有换好药,可这样面对郑贵妃,对于李景焕来说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李景煜倒是毫无尴尬感,直接抢过太医手上的东西,询问了几句,便帮李景焕换起药来,李景焕很想阻止,但对上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心虚了。
李景煜小心地帮李景焕处理好伤口,刚想帮他穿好衣物,却被李景焕躲开了。看到李景焕熟练而快速地将自己的衣物打理好,郑贵妃看着有些好笑。而那边看着两位皇子互动的太医,恨不得自己赶紧消失,急忙加快收拾药箱的速度,便告退了。
李景焕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贵妃娘娘,您还病着呢,怎么来看我了?”
郑贵妃闻言轻咳了两声,用手帕掩着嘴,忍不住责备道:“太子殿下,不是本宫想责怪你,可是你要知道,你是一国的储君,身份高贵,那完颜宇算什么东西?值得你拿命去博?你知道大家又多担心你吗?”
“我也是没想到。”李景焕小声地抗议着。
“还顶嘴?”郑贵妃眉毛一竖,眼睛一瞪,李景焕立刻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了。郑贵妃看李景焕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便将话题转到了后宫上,和他聊起了几个弟弟的婚事,李景焕一听倒真的打起精神了,几个弟弟也都大了,确实好几个都到了成婚的年龄了。
不过郑贵妃倒也不是真的想和他聊这些,几个皇子的婚事都有各自的母妃操心,也轮不到她和太子来决定,只是看太子和皇上这些天一直为了边疆的事情操心,所以她提起此事也是想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也能放松一下。
一问一答之间,李景焕也注意到了郑贵妃脸色的疲惫,想到郑贵妃这几天也辛苦了,她身体也不好,又在这里绞尽脑汁地安慰自己,所以急忙劝她回去休息。郑贵妃虽然担心李景焕的身体,但是自己确实精力有些不济了,又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几个月后,李景焕的身子也已经彻底恢复了,便不再窝在房间里发霉了,重新开始上朝。
下朝后,回到毓庆宫,符珠给李景焕倒上了一杯热茶,笑道:“太子殿下,难得今年初雪来得巧,狮子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要不奴婢让下头预备预备,您今儿个去散散心如何?”
狮子园是之前皇上赐给李景焕的一处园子,就在皇宫附近,景致不错,李景焕自己偶尔闲暇的时候也会去坐坐,看看山水园林放松一下。
李景焕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一事,点点头道:“前些日子父皇为孤忧心不少,身子也累病了,园子里虽无盛景,但是胜在也清幽雅致,散心再适合不过,孤准备邀请父皇来这里坐坐,父皇来与不来,你都让下头先好生预备着。”
符珠不敢怠慢,连忙下去吩咐去了。
皇帝近来确实心事重重,听到太子恭请他至狮子园赏雪观梅,便欣然应允了。
这天下午,李景焕亲自待门口恭迎。皇帝仅带了几个侍卫,披着大氅。李景焕一见到他立刻带着众人乌压压的跪倒在阶前,齐呼万岁。
皇帝摆手让他们起来,笑道:“既是来散心的,又摆出这许多礼数作甚?朕在宫中还短这几句吉祥话不成?早知如此就不来这里了。”
李景焕也起身笑道:“儿臣这话句句出自肺腑,不过,既然父皇有命,儿臣也就斗胆放开了。”
园中早已收拾停当,中央亭子里的炉中炭火通红,却不见白烟,石凳微凉,上面铺着柔软的毛皮,桌上还有一壶烫好的酒和几碟果品,虽不算奢华,却分外舒适。
皇帝站亭中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莹白,梅花点点殷红,傲雪而开。他长长地吐出胸中的浊气,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似乎满腔的烦恼都随之而去了。
他兴致勃勃地感叹道:“难怪圣贤都要归隐山林,这与天地一道、与万物共生是何等畅快啊!太子,你且来吟一首诗,就咏这雪。”
这个……李景焕现在满脑子就是两个字:后悔!作诗?他哪儿会作诗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嘛!
他略一思索,缓缓道:“父皇,儿臣愚钝,作诗怕是不行,只能给您背一首了。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这诗中一片与世无争的闲适感,被他缓缓道来,抑扬顿挫,更带了几分闲云野鹤的味道。
皇帝竟听的出了神,片刻之后,长叹一声,颇为感慨道:“若所有人能这般,省却多少烦恼啊。”
李景焕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暗示什么?还是说……因为不清楚对方的意思,所以此时他也不敢贸然回话,只恭敬地低着头不言语。
其实,皇帝也只是被这首诗勾起了朝廷上明争暗斗的事情,这才如此感慨。尤其是今天龚黄晨又和他说起了太子的事情,兄弟情义,骨肉亲情,只因生在这皇家,便都如此的……
他神色复杂地开口:“焕儿,其实在你们这一众兄弟里头,论天资你并非最佳,只是那些天资过了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反倒是你,比所有人都聪明些。”
李景焕心头越发疑惑了,父皇这话越说越玄乎了,他低头恭谨地道:“儿臣这些年虚度光阴,毫无长进,皇父此语儿臣实不敢当。若非要说有什么比别人强些的地方,大约也就是这颗赤胆忠心了。儿臣实在没什么大智慧,只笃信一句旁观者清罢了。”
“旁观者清,旁观者清……”皇帝重复了几遍,“跳出三界外,不五行中,怎地不是大智慧?”
皇帝收回了打量他的目光,沉声道:“朕曾对你说过,为君者最要紧的就是要善于用人。焕儿,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你一定要牢记朕的教诲,勿忘前车之鉴。”
李景焕深深地埋下头,“是,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皇帝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道嘴边却又咽下,他忽的一笑,话锋一转,“咱们今日不谈国事,只饮酒作乐,你也不必拘谨。来,你与朕共饮一杯。”
李景焕连忙跟着坐下,命侍女斟酒。
皇帝似乎并未受刚才一番对话影响,兴致勃勃地开始和李景焕吟诗作对。这可苦了李景焕,皇帝喝酒,他要相陪;皇帝吟诗,他要陪着作诗,还要搜肠刮肚地赞美;皇帝累了,他还要讲趣事奉承,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今天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