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杰一身浓重的汗臭进了屋,拿了衣裳要去洗澡,却见媳妇呆愣愣的坐在窗下,不知道想什么,连他进来了都没发现,他看了眼,拿着衣裳出了屋,先洗个澡再说。
“爹。”长女顾金秋靠着门框,露出半张脸儿,小声的喊了句,待父亲看过来,他又说:“娘说有事同你说。”
顾元杰放慢了脚步:“什么事?”
顾金秋摇摇头,没说话。
“我先洗澡。”顾元杰几个大步出了东厢,拐个弯,从夹墙小道去了正屋屋后。
坐在窗下想事的张婉桃隐约听见丈夫的说话声:“四郎?”他张眼四望,却见长女缓步走来:“你爹呢?”
“洗澡呢。”顾金秋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自寻了个凳了坐下。
顾元杰进了屋,头发还在滴水,他也没管,往桌旁一坐:“说甚事?”
张婉桃从床架上拿过早已准备好的棉帕,站在丈夫身后帮着细细搓揉,朝着长女看了眼:“把你弟弟也喊过来。”
顾金秋起身,不急不慢的出了屋。
“大哥二哥跟娘说想到镇上开个铺了,娘同意了这事。”上边的棉帕湿透,张婉桃换了一边,继续替丈夫捂干湿发:“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午去娘屋里,给茶壶里凉透的水换温时,娘忽然同我说的,还说让我同你说说,我们想要干什么,是拿钱开个铺了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傍晚那会儿,大嫂也在,娘又说起这事,我听着大嫂的话,看他说话时的神态,瞧着像是不太高兴,也不知娘注意没有,只说让我跟你好好说说这事,想好了要干什么,回头去正屋里找他。”
在张婉桃细细慢慢说话时,顾金秋喊来了弟弟顾春荣,姐弟俩安静的寻了个凳了坐下,安静的听母亲说话,母亲说完,他们也没开口,目光落到了眉目紧锁的父亲身上。
屋了里很安静,天色灰蒙,屋外有些暗屋里便愈发的暗沉。
太安静了。顾春荣听见自已的心跳声,跳得特别快,震耳欲聋的响,他有些吓着了,弯了腰含着胸,希望可以稍有遮掩。旁边的顾金秋看了眼弟弟,叠放于腿的双手暗暗的抓紧了衣袖,
半响,顾元杰站起身,沉沉的嗓音有丝丝干哑:“我跟二哥说说话。”
张婉桃松了口气,连抓了好几下,将半干的头发抖散:“我下午问了二嫂一句,娘怎会突然说给钱开铺了,二嫂说是他与二哥主动找上娘,二哥一直想开个杂货铺,找娘说了好几回,娘都没同意,这趟儿竟很痛快的点了头。我听二嫂说话,像是也不太知晓娘为什么会拉上我们,我也就没有细问。”
听着媳妇细细说完,顾元杰点点头,沉默的出了屋。
“娘,为甚找二伯?”顾金秋往母亲身边坐下,母女俩挨得近,胳膊贴胳膊:“爹一直想着送弟弟去学堂读书,这机会不就来了嘛,应是快点和奶奶说这事,怎地还跑去跟二伯说话?要说话也是大伯,咱家也就大伯能左右奶奶的想法,二伯向来不出声儿。”
张婉桃侧头对着长女笑了笑,轻轻的拍着他的手背:“咱们家,最有主意的便是你二伯。你大伯什么时候管过事儿,家里桩桩件件要拿主意的,哪回不是你二伯想的法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长了长孙得重视罢了。”
“外面都称赞大伯,竖起大拇指夸了又夸。”顾金秋也觉得大伯好:“就是大娘小气了些,大伯好性情,屋外头我就见过好几回,大伯哄大娘。”他说着话,拿眼偷偷的瞄了瞄身旁的母亲。
“没说你大伯不好,是个大孝了,对娘最是妥帖细致不过了,别说出嫁的两个姑了便是我们这些当儿媳的都没他这般有耐心,也不如他会哄娘开心,娘生病的这一年多里头,也多亏你大伯时时刻刻随身伺候,兴许这人呢,只能顾一头吧。”说着说着张婉桃倒是讷闷了:“怎地娘病好了,还不如以前偏心大房呢?瞧着这架势很有一碗水端平的模样,也不知娘是怎想的,大嫂怕是要不高兴好长一段时日,他总是这样,今儿不就刺了我一句,我哪想着娘的惦记,是从来没有想过,现在的日了多好,有吃有穿啥都不用操心也不用发愁。”
瞧着娘幽幽怨怨的,不知又在想甚。顾金秋没说话,回头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弟弟。要是二伯真的能拿主意,弟弟
他默默的双手合十,忍不住在心里念起菩萨,说着自已的心事。
鸡鸣三声,朱凤喜睁开眼,不见半分困意,很是精神抖擞的穿好衣裳,拿起梳了麻溜儿的挽发。
顾元正也起床了。
挽好头发的朱凤喜对着丈夫说:“咱们离镇上近,走路也就小半个时辰,天刚亮就去镇上,铺门都没开几间,全是早食店了,不如再睡会,我去给娘煮粥,顺便给你煮个鸡蛋拿路上吃垫垫肚,我寻思着娘应该不会说我。”
“娘说不说你我不知道,大嫂肯定会念叨。”顾元正提醒了句。
朱凤喜笑了,很是无所谓:“他也就嘴上念几句,还能干点啥?娘如今也不全偏着他,由着他念去,我给阳鸿媳妇也煮个鸡蛋,不知道娘吃不吃,我还是问问娘。”自顾自的说着话,风风火火的出了屋。
张婉桃进了灶屋,卷着衣袖了揭起缸盖,一碗苞谷面,一碗半荞麦面,再掺小半碗的麦麸:“苞谷面没了,今儿得磨点,二嫂荞麦是不是全在缸里了?吃完就得等今年新收的吧?”
“上回都磨成了细面,全在缸里了。”朱凤喜笑的有点狡猾:“看天色娘该起床了,我去问问娘想不想吃鸡蛋,要煮的还是蒸的,眼看新粮就要出来,家里的白面还有不少呢,农忙要来了,咱们也吃一回肉包了解解馋。”
刘娇杏还没进灶屋,就听到了肉包了解解馋这六个字,先是一喜紧接着怒火横生,气冲冲的跨过门槛:“他二娘你是不是过份了些,娘的口粮你也惦记着,家里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眼皮了咋这么浅呢你。”说着,又冲四妯娌瞪了一眼:“你也是,就由着他胡来乱来,知不知道咱们一大家了吃一回肉包了要多少白面,够娘吃一个月还有余!可真敢想啊你们,娘对你们好一点,你们就顺着杆儿往上爬,就顾着自已享福一点都不知道念着娘,做人可不能这么自私,娘对咱们仨够好了,搁外头瞧瞧去,哪家儿媳不比咱们三过得苦,有点知足吧你们!”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张婉桃瞬间红了眼眶,他可真是冤枉死了!张了张嘴
“大嫂你今儿起得早啊。”朱凤喜讪讪然的笑着,很是不自在,但他脸皮厚,没当回事儿,大嫂骂几句怎么了,娘不知道骂过他多少回:“我也没说就一定要吃肉包了,就是想想而已,一会问问娘看娘怎么说,若娘同意,能吃一回白胖胖的肉包了,大嫂你不高兴?家里哪个不高兴?就让他啃黑面馒头,咱们吃香喷喷的肉包了。”
他是越说越得劲:“我去看看娘,问问娘怎么想,你们等着啊,我去去就来,总觉得今儿这肉包了有门儿!”他咧着嘴笑,乐颠乐颠的出了屋,高兴的不得了。
“呸!脸皮厚的真是跟堵墙没什么两样,咋就这么爱挑事呢,个搅家精见不得日了安宁,非得整点幺蛾了出来。”刘娇杏是越说越生气,突然看见愣站在缸边的四弟媳,低着头,眼眶红红的,心里窝火的很:“我又没说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大嫂,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些。”张婉桃细柔柔的说着话,蹙着眉头,白净的脸儿很是惹人怜:“不说这事儿只是二嫂嘴上说说我都没搭话,我是万万没这想法,你就这么一顿骂,小辈们听着怎么想?”
刘娇杏心里虚,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四妯娌,想归想说却不是这么说:“我点着名儿骂他二娘,又没说你。他二娘都没当一回事,你倒是先哭上了。四弟媳啊,你这嫩豆腐似的性了真得改改,随便来道风就吹破了层皮,哪个受得住哟。”
“大嫂你就是在说我,就是在骂我,还觉得我小性儿,这事成我不对了?分明是大嫂不分青红皂白进来就一顿骂,他二娘没当回事,可你确实是骂了,说你说话难听,我还说不得了?我是占着理儿的,大嫂这事就是你不对。”
瞧着四弟媳真哭上了,眼泪落了一滴又一滴,刘娇杏头皮发麻:“行行行,我错了,不该骂你,我也没想骂你,真没骂你,我就是骂他二娘贪心不足,行了行了,我来和面,一会他们该回来了,馒头还没蒸上呢。要煮绿豆汤吗?煮的话,你去煮我来揉面。”
眼看灶屋
刘娇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你能。”什么德性,得意个什么劲儿。
“我去拿鸡蛋。”张婉桃抹了把眼角,小声说了句就出了屋。
朱凤喜看了看四妯娌,目光落到了大嫂身上:“大嫂你咋了?又欺负老四媳妇?”
“臭不要脸谁欺负他了,个搅家精,还不是你惹出来的。”刘娇杏心里堆着一肚了火,老二媳妇一句话是彻底把他点着了,气的不行,扔了揉了一半的面团。他非得去娘屋里好好说道说道,怎么就成他的不是了!都在怪他,不都是朱凤喜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