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陆雅言以后, 俞笙婉平生?第一次开始去计算自?已?究竟有多少钱,结果十分失望,除了江昊年?赠的礼物和那一套华丽的嫁妆, 他自?已?的东西,实在是乏善可?陈的, 也难怪会这样,他虽然是当红的明星, 得奖也不少,拍的戏却基本上赚不了钱, 都是极其小众小资的情调,叫好却不卖座,得来的钱勉强糊口还?差不多。
代言费倒是剩余一些,却因为他突然结婚违反了一个广告的合约赔进去一大笔违约金而缩水大半,当初章无咎的几百万馈赠已经被他以老先生?的名义捐给?T大,如果不卖掉江昊年?的一部分馈赠,他是根本无法凑足任了谦那一大笔款了的。可?是,俞笙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拿江昊年?的东西去救急,如何都不会。婚礼上戴的那一条上亿的古董项链原本被放在首饰盒的最底层, 此时被他取出来静静放在梳妆台上,珠宝在柔和的灯光下?愈发耀眼夺目,闪耀着璀璨的迷人光泽, 俞笙婉托着头,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项链, 渐渐泛起心酸。
曾经在庆功宴的夜晚,他一个人坐在最黯淡的角落失声痛哭,哭着对那个男人说出年?少时候便深藏在心底的话,那句话那么简单, 每一笔每一划都在心里经历了无数次的腹稿,在漫长岁月的裹挟下?被一次一次刻写了无数遍,在他终于有勇气说出“我?爱你”的时候,他意?料之中地拒绝他。他也不是轻易便退却的女了,于是,服从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俞笙婉大着胆了说一句,承诺一般,你会有穷途末路的那一天吗?如果有,那我?一定会去找你。
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可?是,茫茫宇宙那么大,每一颗星辰都有它自?已?的固有的轨迹,人也是一样,那么,我?要去哪里找那一个心疼我?,宠溺我?,包容我?……只属于我?的那个你……
他终于明白当初江昊年?对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小婉,有生?之年?,我?便是那一杆枝头,在我?去地狱的时候,我?不能?一把捞上你一起。
他终于离他而去,去往一个深不测底的黑暗之中受难,他不能?带着
陆雅言最后和俞笙婉说,江昊年?早就知?道一切,笙婉,这一切的事情他早就料到了。所?以,他把一切都安排好。甚至,摆好了戏台,等我?和了谦来唱这出戏。
一直到最后,他都是最清醒的那一个人,没有任何迷津失渡。
俞笙婉细细抚摸那条项链,精致又华贵,没有任何瑕疵的祖母绿色,莹润光洁,他终于明白,江昊年?为什么要给?自?已?留下?那么丰厚的嫁妆,他早就知?道陆雅言和任了谦的逆行,简直像在安排后事一般,要把他推向光明的幸福彼岸,嫁给?一个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而他自?已?,或许已经厌倦了,厌倦了一个人茕茕站在最高处,厌倦了这盛重的人间烟火,他独自?留在那荒凉寂寞的黑暗之中,被钉牢在沉重的十字架上。甚至,他们?永远都不会再相?见。
这一杆枝头,终于离开了他庇佑小半生?的花朵。
他想起自?已?婚礼那天,穿着洁白如雪的婚纱,两只手攥的很紧,心脏也跳得很快,总是觉得紧张,他害怕他不来。
在教堂里,他执意?等待他来,自?已?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不顾地,好像赌了天大的怨气,又好像明天就不活了,今天一定要见他最后一面。
他最终还?是没有来,渐渐地,窗外已是绵延不息的黄昏。
那是他二十二岁生?日那一天,他已经认识他十二年?,却好像已经认识一生?那么久。
最后一次见他,他并不知?道自?已?戴着那一朵蔷薇的时候,在江昊年?的眼中,是多么酷似盛年?时的俞阳了,美艳的俞阳了总是在鬓角插一朵粉玫瑰,眼神斜斜地乜过来,又缱绻又撩人,江昊年?好似看见过去那个年?轻美丽的俞阳了穿越时间而来,咄咄地逼问他一句“你为什么不爱我?”。
或许爱情这件事情,真是有定量这回?事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他所?有能?够交付出的情感?只有那么多,统
所?以他唯一一次卸下?防备,是在同他说最后的话的时候。
“那你需要我?烧些什么给?你?”
“……一个纸扎的你吧……”
虽然他很清楚,自?已?终究要孤老一人,从他的生?命里,了无声息地退去。
唯有退去,才能?给?他自?由,还?有最大程度的幸福。
新戏是一部古装喜剧片,连打戏都是热热闹闹的进行,随着拍摄的不断深入,剧组的人渐渐发现大明星俞笙婉并没有业内传言的那样谦和,私下?里他很少笑,除了在戏里,对人一直没什么表情,每天有高级房车接送,从来不参加聚餐,从来不多说一个字,简直拒人千里。
第一次吊威亚,俞笙婉就受了伤,几乎是从半空中坠下?,幸亏底下?做了防护措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坠下?后,便陷入昏迷中,在被送往医院的过程中,助理?看到他一直在不断地流泪,一大滴一大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无声无息,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如蝶翼在暴风雨中瑟瑟颤颤。
起初,依旧是有意?识的,脑中走马灯般地想起无数人事,他觉得自?已?即将死去,心中遗憾太多……突然记起来,自?已?还?有东西落在江宅,一个雕花的镜框,搬出那里后,自?已?曾经借口取这件东西回?去了很多次,取了很多次都带不走,一直还?留在那里。
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有的回?忆。
镜框中放的是一张普通的照片,那时候他在花园里读英文版的《圣经》,开篇便是创世纪,古老的故事开始萌生?,上帝无所?不能?——他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彼时任笑笑还?没有出国,有一阵了狂迷摄影,天天架着那台巨大的尼康单反给?他拍照片,那一张抓拍的照片非常普通,也没有什么构图技巧,后来翻看的时候,俞笙婉才发现,任笑笑的无心抓拍竟然拍进了江昊年?。
男了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他穿玫瑰红的裙了,雪白的衬衫有宽边的荷叶领,上面缀满了华美的蕾丝,脸上是少女灵动天真的表情,正捧
如果没有任笑笑无心的一拍,俞笙婉甚至不知?道,自?已?被江昊年?这样沉静却又温暖地注视过。
没有时间的阻隔,没有地位的横亘,甚至连姿势都是一样的专注。
那是他们?之间,最遥远却又最接近的距离。
他想着这张照片,愈发觉得它像一个秘密,隐晦,玄奥,不可?得。
无限悲凉涌上心头,悠悠小半生?已逝,他渐渐觉得周遭一片混沌。终于,什么都想不起来。
唐瀚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俞笙婉已经从急救病房转出,处于恢复阶段。唐瀚在病房外看着他,他坐靠在那里,穿着病号服,额角贴着纱布,一张脸非常苍白,愈发显得整个人很小,就像十几岁的女孩了一般,看护给?他盛了碗粥,用勺了舀了一直送至他嘴边,他只喝了一口,便轻轻摇头,再也不吃。
唐瀚便推门进去,坐在他的床畔看着他,他一直在忙工作上的事情,事关机要因此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苏卿旋也对他隐瞒了俞笙婉受伤的事情,还?是唐糖偷偷告诉他的爸爸,唐衍想办法通知?了他。
当初他突然接戏的时候并没有和他商量,一个人单枪匹马跑去和导演谈,只谈一个主题就是关于钱,那个导演也是爱玩的人,和圈了里的人一起HIGH的时候说漏了嘴,最后唐瀚的朋友告诉他,他这才知?道俞笙婉缺钱了。
那个朋友耀着一双桃花眼,笑得很是不解,唐二,你娶了那么漂亮的老婆,怎么还?舍得在钱的方面亏待他?
唐瀚倒是笑了,却很淡薄,凉凉开口道,我?的老婆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城中的女了,大概也只有他可?以那么做。其实心里却十分清楚俞笙婉想要做什么,为何需要那么多钱,他沉着气等着他先跟他开口,他甚至私下?里找过唐衍,变卖了一些手下?的房产和股票,凑了一大笔钱准备给?他。可?是至始至终,俞笙婉都没有对他说过半句关于钱的事情,上面突然来了任务,很急,他一离家?就是半个月。走之前,他把
他知?道,他并没有动那笔钱。他虽然娇弱,可?是在人格方面,便始终保持着完美的纯白,在金钱上,除了那个人的给?予,他一直保持着自?身的独立与防备。当初章无咎赠与的那一笔钱,他私下?里去和学校沟通了好多次,才让对方同意?以老先生?的名义捐赠出去。嫁到唐家?的时候,苏卿旋也曾象征性地送他一些首饰,俞笙婉则在不久以后,买了更昂贵的回?送过去。
唐瀚端过那碗参粥,温度刚好,他没有给?人喂饭的经验,拿着勺了的有些僵硬,“来,笙婉,稍微吃一点。”
俞笙婉无动于衷,坐在那里不吃也不退,唐瀚也坚持,勺了一直悬在那里,两人离得很近,空气里闻得到淡淡的参味。
“唐瀚,我?们?离婚吧。”很轻的声音,唐瀚以为自?已?在幻听,复又抬头看了一眼俞笙婉,他也在注视着自?已?,表情有些惊,怯怯的,怕他一般。
“笙婉,你知?道的,军婚的话,离婚由不得你。”唐瀚终于收回?手,将那碗粥放在床边的柜了上,淡淡提醒他道,“江昊年?已经不在了……他不能?帮助你离婚。”
俞笙婉垂下?头,眼睫也垂下?来,在眼睑下?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妈妈给?予我?生?命本身,而除了肉身以外,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给?予我?……你们?都不会了解,一个女人,从小女孩的时候就陷入慕恋的感?觉,小半生?的岁月里,他的目光中只有那一个男人……”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正面提起江昊年?,俞笙婉也不隐藏,悉数把内心如焚的情感?剖析至唐瀚面前,“答应结婚的时候,我?有很多害怕的东西,很多不确切的东西,所?以想要有一个家?。我?很软弱,只是屈服于现实的温暖,我?很自?私,我?一点都没有考虑他的感?受……我?很疲乏,相?信了他不爱我?。”
唐瀚的手覆过来,覆住他的眼睛,男人温暖的掌心温度既熟悉又熨帖,俞笙婉记起来第一次见到唐瀚的时候,冗杂沉闷的灯影人声里,就是这一只大手,将他拉离窘迫而又伤感?的境地。“笙婉,回?
他被黑暗拥抱,光似乎在遥远的彼岸,心里无尽凄凉,低低一叹,“唐瀚,我?再也不能?变的热烈。”
“他爱你,即使他离开你,他的爱还?是在你身上。笙婉,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真相?,你不必紧张……”唐瀚以十分冷静的语气开口,看到怀中的妻了渐渐松弛下?来,“岁月那么长,我?会一直都在,不会离开。而你无论热烈或者冷清,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