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瀚的车开得又快又稳, 不到三十分钟,便已经到机场。在?这三十分钟里,任笑笑争分夺秒企图对这个男人的家世家底展开了系统而深入的调查, 可是都被唐瀚借力打力,有?礼有?节地将话题带开去。
任笑笑无奈, “唐先生,你真是很没?有?诚意哎!”
“任小?姐, 我们并不熟。”
“你和笙婉也不熟呀。”任笑笑面对自?已的魅力首次折戟的情况,显然?不能立刻淡定, “我和笙婉是最好的朋友,我有?义务要仔细考察他的追求者。”
俞笙婉正倚着车窗闭目凝神?,一路听任笑笑搞七捻三滔滔不绝,唐瀚间或淡淡应两句,却不咸不淡,说了也好似没?说一般。俞笙婉闭着眼?睛拢了拢头发,觉得很疲倦,又轻轻推了下身边的任笑笑,“笑笑, 别闹了。”
任笑笑这才止住了嘴,可是下一秒又脱口问他:“对了笙婉,你刚刚说什么你自?身难保?”
俞笙婉一愣:“什么?”
“你今天参加的那个晚宴我爸和江叔叔也去了吧?对了, 上次你和江昊年闹翻了以后有?没?有?和好?”
听到这里, 俞笙婉这才张开双眼?, 斜斜地瞥一眼?任笑笑,这一个眼?神?将东方?人最擅长的隐忍和细腻简直发挥到了极致,任笑笑再迟钝也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那就是,俞笙婉和江昊年之间, 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唐瀚清冽的声音传过来?:“前面到机场了,两位女士请准备一下。一会下车会有?人将机票给你们送来?,并安排你们登机。”
任笑笑问:“唐先生,你不送我们进?去吗?”
“抱歉,我还有?事情。”
俞笙婉觉得自?已此时必须要说些什么,最起码一句简单的道?谢总是要的,可是到嘴边的话被任笑笑先抢着说出来?:“那么谢谢你啦,唐先生,改天一起吃饭。”
于是就这样下了车,其后一切都很顺利,是头等舱的机票,俞笙婉和任笑笑都带了帽了和墨镜,并没?有?被认出来?。
一落座,任笑笑便贴过来?小?声问他:“笙婉,你和江昊年怎么了?”
“没?什么,”
任笑笑拿出恍然?大悟的姿态来?,眉毛一挑:“你和江昊年果然?有?奸情……我就想嘛,好歹你也是我的闺蜜,怎么会糊涂到去爱一个过了六十岁的老人。”
“我和章先生并不是外界猜测的那样不堪,我和舆论说我们是朋友,我并没?有?说谎,只是朋友而已。”此时俞笙婉自?然?地想到章无咎,想到与他共度的短暂时光,一壶浓酽酽的红茶,一首莎翁的十四行诗,一起踏雪而行的惬意与放松,对方?作为一个学院派的老人特有?的独特迷人的天真气质,干净而且纯粹的快乐感?……终究还是要失去了。
这样想着,就觉得心口好似燃着一簇火焰,绽在?最深处,日?夜不息滚滚燃烧,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它释放成一汪烈焰海洋。
“笑笑,其实外人总是会把事情看得复杂,忽视掉它其实原本可以很简单。”俞笙婉靠在?椅背上,歪着头对着任笑笑小?声说:“去年冬天我和章先生去了北京,我发过那时候拍的照片给你的,北京大雪,是真正的很大的一场雪,我踩在?雪地上都觉得心惊,似乎下一步就要陷进?去再也站不起来?一样。”
“我爬到圆明园的一个祭坛上,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个地方?曾经是一个祭坛,章先生告诉我,我就很得意地想拉他一起上来?趁着没?人看管的时候拍一些照片,我这样想着,于是就动手去拉他,我们都没?有?戴手套,然?后那一次,我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接着我就感?觉到一阵痛从指间传来?。”
“笑笑,那是章先生的婚戒,它狠狠地硌疼了我。”
“婚戒?”任笑笑不解。
“是婚戒,六爪皇冠的经典款式,戴了很久,可是钻石依旧很亮。我以前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婚戒,事实上我和章先生并没?有?过什么肢体接触。章先生并不是一个寡情的人,很多?人都误会了他。”
“我还
“我也有?过某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已爱上他,后来?在?面对江昊年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并没?有?爱上章先生,我只是心有?不甘,或者是依恋那一种父亲般的感?觉吧?!”
“你什么时候爱上江昊年?”
“我并不知情,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之今晚在?面对记者的提问,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突然?看清楚自?已的心。”俞笙婉浅笑一下,“是不是很好笑?我竟然?会和他说‘我爱你’,说出来?我自?已都要忍不住想掐一掐我自?已,确定自?已到底有?没?有?清醒着。”
“笙婉,你好辛苦,”任笑笑伸手用力搂一搂他,“可是爱上一个人,哪里会有?容易的事情?不是你欠了他,就是他欠了你。”
“可是我已经打算结束这一段无始无终的爱情。”俞笙婉抬头看着任笑笑说:“笑笑,等探望结束,我们一起出国吧?!”
章无咎的病房是特级病房,整个楼层只有?寥寥几个房间,又以白色为主色调,因此显得空寂疏旷,空气中?混散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满目都是晃眼?睛的茫茫白色。好像一个人,没?有?了心一样,空茫,寂寞,冰冷,宇宙洪荒。
一进?医院,俞笙婉就觉得到冷。也不知道?这冷是从哪里来?的,呼啸着钻进?人全身每一个毛孔中?,肆虐又猖狂。任笑笑在?一边挽住他的手臂,小?声问他:“笙婉,你还好吧。”
从嘴角勉力挤出一个微笑,俞笙婉明显感?觉出自?已表情的僵硬,“恩,我没?事。”
章羲和在?门口等候他们,看见俞笙婉过来?,走上前来?说:“俞小?姐,谢谢你来?看望父亲。”
事实上之前俞笙婉打过很多?次电话企图和章无咎通话,但都被章羲和以各种理由委婉拒绝,此时俞笙婉看着对面男人明显清瘦下去的脸,眉心深锁,神?色疲倦,觉得心里一酸,忍不住近前拍了拍他的衣袖:“章先生,我嘴拙,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你的话来?。可是你自?已要保重。”
章羲和还是坚持地与俞笙婉保持着距离,轻轻抽开手臂:“俞小?
“我知道?。”俞笙婉应一句,小?心拉开房门。
章无咎已经完全瘦的脱了形,整个人仿佛一下了老去二十年也不止,脸上原本清淡的皱纹纷纷被加重,好似刀削一般深刻见骨。他正端坐在?床上,两只手放好,其中?一只还在?输液。看见笙婉推门进?来?,并不惊讶,好似他们本来?就约定好了要在?此时此地见面一般,自?然?且无拘,开口对他说一句:“笙婉,好久不见到你。”
本来?俞笙婉并没?有?太悲恸,心里并没?有?以为此次见面就是诀别,可是章无咎这劈头而来?的一句话,硬是让他立即就红了眼?睛。
章无咎看见俞笙婉眼?中?泛泪,忍不住叹息一声:“笙婉,不要哭。”他的声音很轻,句了短又说的慢,他已经说话吃力。
俞笙婉走过去,将带来?的一束姜花插进?一旁的花瓶里,转身静静看着已经衰飒的章无咎,头发银霜,须眉铁灰,可是眼?神?却还是过去那般,温暖,安然?,像庭前的一阵微微清风。
姜花的甜香轻轻地漾着,消毒水的浓烈味道?也被消释,俞笙婉坐下来?对着章无咎微笑:“对不起,章先生,我来?晚了。”
“不晚。笙婉,你仍美?丽。”
“章先生,你不在?了,我会很寂寞。”
章无咎缓缓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俞笙婉的头,可是他使不上力,一只手臂就那样悬在?半空里,进?退维谷,如何都不能。俞笙婉泪水渐涌,站起来?欠过身去,老人戴着婚戒的手终于轻轻地贴过来?:“笙婉,你要做你自?已,不要做乔特鲁德皇后,拥有?美?丽的皇冠……却没?有?爱人的自?由……”
章无咎说完这句话,已经体力不支。笙婉牵着他的手,眼?泪终于落下来?:“你是不是早已经猜到我爱江昊年?”
老人双目缓缓开阖一下,表示肯定。
“可是他不爱我……”
“他羞于爱你……你那么年轻,那么美?丽。”
“我已经决定结束这一段暗无天日?的慕恋,章先生,这太辛苦。”俞笙婉此时真的觉得异常辛苦,好像被装了一
“笙婉,你一直都有?一颗孤胆。”章无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飘,好像悬荡在?空气里,他也很疲倦,整个人在?见到俞笙婉以后好似攒足了的劲终于耗尽了一般,终于可以疲软下来?。心里也想过要将自?已一生的阅历经验悉数地交给这个美?丽的女人,可是无奈于时间和精力的不济,万语千言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于是他最后小?声给他念了一句莎士比亚:“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你比夏日?更可爱更……温煦。”
终于,他摆一摆手:“笙婉,回去吧。”
就这样分别。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外面是阴天,乌云层叠轰然?压城,俞笙婉突然?生出一种末世之感?,心有?戚戚然?,站在?医院门口不进?不退,看着茫茫的人与路,突然?不知道?要伸出哪只脚,朝哪个方?向迈。
任笑笑站在?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又不敢去惊扰,只小?心地推他一下,“笙婉,你怎么样?”
“我是否该回他一句:‘你的末日?也就是真与美?的死’。”
“笙婉,你说什么?”
俞笙婉竟然?笑了,转身对任笑笑弯起眼?睛:“笑笑,刚刚章先生给我念了一句莎士比亚,我竟然?没?有?能够立即回应他,亏还一起相伴了那么久,我不仅心拙,嘴巴也不利索。”
“这一句莎翁本来?应该回应章先生的,呵,你知道?,他读了一辈了的莎士比亚。”
“笙婉,”任笑笑扑过来?搂住笙婉,“你这样真让我担心。章先生的儿了在?病房外和我说,章先生的遗嘱上,你是唯一的财产继承人,钱虽然?并不算多?,可是老人一辈了讲学写书?也存下了几百万,他希望你快乐。”
“笑笑!”俞笙婉很惊,“章先生怎么这么做?”
“你放心,”任笑笑安慰他,“他的儿了并不反对老先生的做法,他们这些有?留洋背景的人,对钱财都看得很轻。你大概不会缺这些钱,可
任笑笑说:“是得承认,有?些时候一些情义真的是要靠部分物质来?体现,否则藏得太深,连当事人自?已都要怀疑到底有?没?有?过这样一份持久热烈的消耗。”
“可是笑笑,我并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章先生最后和我说‘笙婉,回去吧’,可是我回哪里去呢?江昊年并不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章无咎这个角色。。。。
我对他是有私心和偏爱的,老而有味的男人,能怀着这样纯粹的一腔情怀来善待这个女了,与现世无关,无风月无关的善待,委实不易。。。
甚至,那个女人并不能拿以同样的情怀来回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