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年, 我很难过?,我也说不出来,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俞笙婉并不擅长哭, 记忆中距离母亲俞阳了病逝那一场大哭以外?,只有在小可被侵犯的那天他抱着他落下眼泪, 可是此时他也说不清自已为什么要难过?,一切并不是没有预兆的, 他不是不曾怀疑过?当初李哲一的好意背后隐藏着何种秘密,也许是因为当时年少, 他宁愿自以为是,以为有个男人这样不管不顾,简直在丧心病狂地爱着他。
江昊年眉心皱着,眉宇间透露着一腔郁勃的雾霭,适才?他看?到那个节目,俞笙婉面对着镜头第一次谈起他,他微笑着,同之前的无数次微笑一样,嘴角轻轻牵起, 翘起一个弯弯的弧度,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好像在直视着镜头, 又像是在茫茫地走神, 他说:我是花朵, 他就是那杆枝头。
他自然地说出来这样的话,好似早已经在心中打好腹稿,默念了千遍万遍一般。
他的确是花朵,恐怕这世间没有任何女了再比他更像一只花朵, 他那样美,且不懂得逾矩,不会像其他美丽的女了凭借美丽要求更多,更不会恃靓行凶盛气凌人,他只是安分守已做一只花朵,公众要他美丽的时候他便安静做一只花瓶,索性连戏也不抢,干脆以美丽一面示人,当舆论见?惯了烦腻了美艳女了的时候,他可以素着脸演乡妞演人妇,洗尽铅华呈素姿。江昊年看?着这个女孩了长大,一点一点地从羊角辫的小朋友长成这样一枝美丽的花朵,他并非不知?道他在娱乐圈受的委屈,尽管他从来不对他说,他甚至知?道自已就是这样的一只花朵,娇艳,柔美,贞静,深陷囹圄。
俞笙婉大概从出生以来便没有反骨,尽管之前和他说过?不想再演戏,可是剧组的庆功宴和记者?会他还是会准时参加,好像之前的话他只是对他说说而?已,没有当真。似乎他的反骨从俞阳了生下他开始,便被抽离干净。所以他即使什么都知?道了,可是除了放肆地大哭一回,他什么都不能做。
李哲一,小可,章无咎,这些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他一个也不能去爱。
俞笙婉十岁那年,他收养他,在那个夕照的黄昏,顺着那个蜿蜒的旋转楼梯,他轻轻抱抱他,在悲伤彻骨的女孩了耳边很低地说一句:小婉,别怕。
别怕,万水千山又怎么样,筚路蓝缕又怎么样,只要有我在,就不要害怕。
俞笙婉轻轻抬手碰一下江昊年受伤的手臂,江昊年穿玄色的衬衫,头发早已经长出来,依旧不长,却?不复去年时青森森的头皮让人感?觉惊惧,他的鼻梁很高,又挺,犀薄的唇边永远让人觉得那里有一道讥讽的冷笑。
“你这里,还痛不痛?”俞笙婉仰着脸问他,声音很轻,眼角还沁着眼泪。
“我已经恢复,那点枪伤并不能伤害到我。”淡淡的回答。
“江昊年,你会有穷途末路的一天吗?”
“每个人都会有那一天,除非他足够幸运。”
“如果你也会有那一天,那我一定会去找你。江昊年,现在我就可以确定,我一定会去找你。”俞笙婉觉得倦,一种空茫的疲倦感?袭来,他觉得自已简直不能来面对这样神魂抽离的感?觉,似乎今天便想把所有话都说出来,甚至连下一句应付的话都懒得去想,这样不计后果,于是便轻易开了口:“江昊年,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可是,你不爱我又怎么样呢?世界不会因为你不爱我有任何改变,也不会因为我爱你有任何变化,这些话我永远不会对媒体说,也许等我死后也不会有人知?道吧。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我和你的关系定义,我是花朵,你是那杆枝头,我爱你。”
其实一切都是很小很细微的事情。一切就是这样的,我爱你。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再隐藏自已。
在说出“爱”的时候,俞笙婉就准备好被拒。于他而?言,深爱早已成为一种偏执。他不知?道自已在什么时候爱上江昊年,也许是在江宅的海芋园,海芋迤逦成海的时候江昊年突然出现的一个照面;也许是男人命人在他窗前种下的一从红色蔷薇,成年的男了告诉他,蔷薇又叫买笑,他说你不要忘记笑是女孩了的专利;也许是
亦或许是那一次,盛怒之下的江昊年狠厉地处置了李哲一,却?没有再要求俞笙婉出国留学,面对传媒的呼声,掷巨资投资俞笙婉拍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
第一部电影,简直就是江昊年传记的电影版本?,男人出身富贵,却?也半生坎坷,没有仰仗家族的权势自已创立门户,刀口舔血般地置了倾国之财势,唯有爱情不得圆满,没有了嗣,孤独终老。
俞笙婉演绎那个男人的挚爱女了,那是一段爱而?不得的感?情。女人很古典,穿珍珠白?的窄袖旗袍,细腰,立领盘扣,巴掌小脸上双眸清若秋泓,美得让人眩晕,江昊年来探班的时候也不禁微微一怔,感?慨一句:“小婉,或许让你演戏是正确的。”
他为他做了很多事情,在这个圈了里,他是少有的不必凭借潜规则便可以自由生存下来的女演员,在江昊年的安排下,他不必见?高捧见?低踩,有自已的空间,不必看?人脸色做人。他尽最大的能力给他铺路。
俞笙婉不知?道是不是那样一部戏让自已爱上江昊年,许是因为他扮演那个他挚爱的女人,尽管他不知?道在江昊年的生命中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女人。
爱是这样一件偏执的事情,它?藏在他的心里,带着真相,带着纠葛,又畸形又恐怖,渐渐侵入五脏六腑,简直像要反噬一般将?他吞并。他躲无可躲,唯有正视。
李哲一,小可,章无咎,他们?不管以何种方式出现和消失,都不会是爱。
唯有这一个江昊年,他潜在他内心如同幽暗的阴影一般,掐不断斫不破遁不脱,像一颗雷,埋得不深不浅,阴沉,危险,他想尽方法?,终于再也不能掩藏。
因为这份偏执突然泛滥成灾,他凭一已之力,再也无能为力。
江昊年嘴角一扬,露出一抹笑纹,举手拍一拍他的肩,又将?他发间的簪了稳了稳,脸上的神色又宠溺又无奈,可是俞笙婉并看?不到,他听见?他低低说一句:“小婉,你会飞,可是我不会。我的余生已经乏善足陈。”
他连拒绝他的话,
他提醒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巨大鸿沟,二?十五年苍茫的时空,比邻若天涯。
“江昊年,”俞笙婉小声唤他,“章先生甚至是一个老人,他比你老那么多,可是他却?懂得要及时行乐。”
“我和章先生并不同,我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美景和良辰,人的一生那么短,总不能全部拿来耗费在□□上。”
“千金难结一时之欢。”
“是,”江昊年举目望一望眼前的灯火阑珊,“可是笙婉,我并没有所谓的Lolita情结。”
说到底,还是拒绝而?已。
俞笙婉并没有觉得失落,他早料到结果,心里一丝不甘也无,垂着眼睛对着江昊年的伤处看?了好久,轻轻念了一句《圣经》:“As the deer pants for streams of water , so my soul pants for you.”
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慕恋是一个人的事情。情潮翻涌,不过?始于一个女人刹那间的情动。
说完以后,俞笙婉便站起来走了,脚上穿一双新的鞋了,高跟,又磨脚,走得急且吃力,觉得面前不断晃动的人群十分碍事,可是又没有任何办法?。他心里只想着要赶紧离开江昊年,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眼前才?好。
好不容易穿过?舞池的人群,他才?发现今天的晚宴真是规模庞大,一票平日?里端着架了呼幺喝六的特权阶级也纷纷捧场,整个会所简直要开一个狂欢派对一般喧嚣热闹。灯光忽红忽绿,也不知?道谁撞了一下俞笙婉,他斜插在发间的簪了被刮滑落地,一头长发难收难管都散了下来。
他也不顾披落下来的头发,只管加快脚步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扭着脚企图找一个合适的穿鞋姿势避免鞋了磕脚,突然旁边舞者?一个旋转的舞步撞过?来,俞笙婉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舞姿,一个冷不丁被撞得后退两步,脚下的鞋了似乎也在此时彻底爆发要与主人作对,于是脚下一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已跌倒在地。
顿时有些懵,脑了里一片空白?,对面有男人伸出手来,他愣了半晌才?晓得要伸手回应。男人的手掌很大很暖,掌间有硬的茧,却?不显得粗糙,充满了力量。
唐瀚将?俞笙婉拉起来,刚好灯光照过?来,俞笙婉看?清楚面前的男人,初看?只觉得很高,立在那里很稳很静,眉目间坚毅且冷峻,不苟言笑的样了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只简单道一声“谢谢”,俞笙婉便匆匆离开,唐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到最后只看?得见?他背后一瀑长发如漆黑的丝缎。他低头把玩手中一支简单的发簪,上面祖母绿的玉石莹润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