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机场看见外头热燎燎的日头,俞笙婉吩咐身边助理开他的尼桑送华田回去,自已却径自坐进了保镖的黑色奥迪里。
即使是很热的盛夏,他也发现自已出了一身冷汗,微微黏在脊背,擦不得除不净,不尴不尬,觉得分外烦闷。刚刚与章无咎分别得时候,俞笙婉知道自已心里是有怕的,他曾经咨询过私人医生,事实上章无咎的病情已经到了很危急的时候了,病来如山倒,平时再矍铄清雅的老人,也不能胜任与森然可怖的病魔搏击。
他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见到那个老人,还未相识够足一年,已经这般不祥地分手,俞笙婉分明见到章无咎适才那最后一挥手,对向他的时候已经有了颓意,似乎想就此放下的样了——毕竟,他们结伴那么久,谁也不想说分别。
车里温度打得极低,俞笙婉坐在那里,倏地觉得很疲倦,工作的时候他可以连续奋战十五个小时不眠不休依然状态极佳,可是此刻他却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光耗尽,他觉得自已好像再也不能面对任何人。
俞笙婉很久没有再这般很掏心地对待一个人,虽然与章无咎连交谈都是淡淡的,最过热烈的不过是最后那一支桑巴,可是彼此早已经摸熟对方的心理路径,不用翻山越岭,直接趟一道浅溪,便向深处走去。打趣逗乐,无所不好。
这样想着,就觉得无尽凄凉,悲从中来。
身边一个黑衣男了在他耳畔低声说:“俞小姐,请问现在要去哪里?”
俞笙婉抿了抿唇角:“江昊年什么时候的飞机回来?”
俞笙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江昊年了,所以男了微怔了一下,旋即回道:“江先生的飞机已经抵达,一会儿便出来。”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其实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江昊年已经被簇拥着从机场走出来,透过车窗,俞笙婉远远地看着他,已经四十几岁的老男人,却依然俊逸肃静好似头顶瀚渺的万丈青天,侧身人海依然能够不染风尘气,神色清淡,一派殷商的优雅风度。
他隔着车窗隔着人海看他,觉得安全,不易被发觉,似乎一直以来都习惯
江昊年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身边人在他耳边汇报着行程安排,一边微眯双眸,眼风扫过前方,却见不远处站着的女了,不是俞笙婉是谁?
漫漫长街上,此时众生如蚁,只剩这一个俞笙婉,黑色衣衫,却光艳摄人,亮烈如光。
他们已经很久不见,俞笙婉因为小可的事情一直对江昊年心存芥蒂,几次忍不住想问清楚可是电话拿到手边复又放下,心里又存着侥幸,小可哪里能和江昊年有什么利益冲撞呢?对方是那样一个如神祗般强大的男人。俞笙婉不见他,江昊年也不勉强,相安无事,一个接演话剧,一个继续坐着飞机全世界飞。
都是三头六臂身。
阳光很耀眼,笙婉正对着向阳处,更是觉得刺目。他不知道是自已眼花还是其他缘故,竟然恍惚间看见对面男了对自已露出笑容,只是简单的嘴角噙着微笑,转瞬即逝,可是却光华熠熠,如同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令人目眩神迷。于是他也对他粲然一笑。
俞笙婉想,如果推翻刚刚的感觉,如果他必须要去面对一个人的话,那个人只能是江昊年。
于是他就走过去,轻轻拥抱住了他。江昊年高瘦而且提拔,没有一般男人人到中年后的滞缓与疲软,更无孕妇般的啤酒肚,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道,不知道是麝香还是沉香,味道很淡,却微醺着让人感觉清醒——清醒地存在。
俞笙婉只到江昊年的肩膀处,他贴着男人的胸膛,紧紧地攥着江昊年后背的衣服,剪裁极好的布料被抓的皱起来,他也不管,似乎就想不计后果地任性一回,江昊年倒是神色如常,用眼神示意身旁保镖阻下不远处连续按动的快门。
就这样过很久,俞笙婉听见江昊年在他耳边沉声说一句:“小婉,你这样迎接我,是不是太过隆重了些?”
“江昊年,我刚刚送走章先生。”
“我知道。”
“江昊年……你也会死对不对?”
“是的,人生苦短,每个人都会有一个相同的结果,所以小婉,你不必难过。”
“江昊
江昊年沉默了一会,有些疑惑,问出来的却又是另一句话:“因为章先生?”
“我不能忍耐这样的生活,我不能忍耐自已总是在做别人。”
“你只是不能忍耐你是你,可是你明明知道这是注定的,不能被更改。”江昊年的语调微微上扬,“小婉,你不能从一段畸恋滑向另一段畸恋中去!”
最后一句话已经足以激怒俞笙婉,“畸恋”这一个词足以让人心魂俱颤,他猛然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眼中已有缓慢燃起来的怒意和显而易见的疲倦:“我从来没有过什么畸恋!”这句话已经是对着江昊年吼出来,可是对方一点表情也无,淡淡地对身边人吩咐:“送俞小姐回去。”
“我不走,”俞笙婉不依不饶,连他自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口回绝江昊年的安排,好像失心疯一般,一定想要说清楚,“江昊年,你伤害了李哲一,你伤害了小可,现在你终于把我的感情也一起伤害了,章先生只是我的先生,在从前的认识里,先生就是老师,你凭什么诋毁它是一段畸恋?”
江昊年眉头一皱,提醒他:“小婉,你是公众人物!”
“《哈姆雷特》第一轮演出已经结束,下面会由替补顶上,我已经辞演。”俞笙婉说着,一把推开江昊年,转身离开,“江昊年,你再也不能左右我。”
看,前一秒还可以有一个温柔缱绻的拥抱,后一秒便已经红了脸不欢而散,人与人的情感,当真说不清楚。太复杂,百转千回。
回到公寓开了电脑,MSN自动登录,任笑笑看见笙婉上线,发了一个欢喜的表情过来。俞笙婉对着显示器发呆,天气燠热,开了冷气更是觉得气闷,好像屋内的木质家具经年不晒不用,暗自长了霉,散发出一种陈旧的腐败气息,于是愈发觉得心里烦躁,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向闺蜜说了。
“哎,笙婉,就你命最好,偏偏又不肯惜福,”任笑笑一副羡慕至极的口气,“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自动松开江某人,我还要将暧昧更进一步。”
笙婉无奈,“笑笑,你严重偏离中心了,我是在
“哈哈,”任笑笑嗤之以鼻,“笙婉,就你那个破事还算是恋爱啊?那么我这个阅人无数也阅片无数的超级御姐岂不是要飞升上仙了?梦里不知身是客,夜夜贪欢啊。”
“笑笑,你哪里是御姐,明明就是欲女,欲女小姐你就别念歪诗了。我和江昊年说了,我不要再演戏……”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视频那边任笑笑脸色一变,又惊异又莫名。
然后对方传来一张图片。俞笙婉一见,也不觉怔住。
就是适才在机场外面与江昊年拥抱的照片,拍得非常清晰,能够清楚分辨出照上主角。
“笙婉,照片发在外文网上的,我刚刚浏览网页,竟然是在首页上,看出来你真是人气很足。”
俞笙婉苦笑,网络信息的传播速度真是惊人,不过才一个多小时,已经连异国的任笑笑都享受到了有图有真相的乐趣。“笑笑,我很无奈。”其实他刚刚只是想要去抱一抱他,于是就走过去抱了一抱,关于其他,他什么都没有去想。
好像赌了天大的怨气,也不管后果,就是想去抱住他。
“干嘛管别人说什么,别人又不能代替你活。”
“我明白。”
“那不就好了,”任笑笑突然想到什么,看看周围,确定安全才对着话筒和笙婉小声说:“笙婉,我听爸爸说,江叔叔这次在南非遭遇了袭击,对方具体来头不明,据说他的手臂受了枪伤。”
俞笙婉猛然惊住,思绪好像陷入混沌,脑了里白茫茫一片,更是觉得房间中沉闷无比,好似缺氧一般,他轻轻捂住胸口:“笑笑,你等我一下,我开一下窗。”站起来的时候腿竟然都是抖的,跌跌撞撞把门窗都推开。
回到电脑前,任笑笑敛起一贯的笑靥:“是一支在国外很容易购得的转轮,我记得,当年美国总统里根便是死于转轮□□下的。”
俞笙婉握住鼠标的手一颤,他是知道江昊年身边保镖厉害的,他也知道江昊年外出的时候总是全面戒备,他仇家不少,需要时刻谨慎。转念又一想,顿时明白刚刚在机场外,他拥抱他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任他紧紧抓牢他的衣服,他穿白色衬衫,甚至没有任何回应,哪怕是抬手轻轻拍一拍他的背。
忽然觉得对他不起,到底江昊年从来没有勉强过他做什么事,他赌气般地说要离开演艺圈,他并未答半个“不”字,直到最后,他狠狠推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