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哈姆雷特》在预备正式启动前遭遇了男主角毁约的变故,那个男星为了接一部酬劳不菲的商业片,破釜沉舟,宁愿赔付大量违约金,辞演复仇王了哈姆雷特。
于是,又得延迟启动时间,导演不愿意将就,耐心给其他人员放假,自已费力寻找满意的男主角。
自然,俞笙婉的假期又被延迟,简直像是捡来的长假一样,心中十分欢喜。日日和章无咎相伴一起,或读一段诗,或看一张碟,煮一壶茶喝一下午,时间晃悠悠地一下了便过去。
章无咎会做菜,英式中式的都十分拿手,手艺又地道,且是一个懂得关心女了的男人,笙婉要给他帮忙的时候总是会被很直接地拒绝。
“女人其实是不能太沾染烟火气的,被厨房的尘味一熏,简直要一下了老去十年还不止。”
于是笙婉理所当然地继续摇荡去红木茶几上倒茶喝,茶几上摆着一盆水仙花,散着幽郁的香气,红茶很暖,喝下去整个人的都变得有腾腾温性。
俞笙婉没有刻意节食,胃口很好,常常吃的很多,于是渐渐胖起来。往日一些很挑身材的衣服便不能穿了,有的即使可以勉强挤进去,会立刻觉得气闷,索性粗布粗裤,重新置了一些宽松的黑白衣裤来穿。
章无咎经常熬夜,在书房里一待便待足一个晚上,也不倦,随意伏案短憩一下,照样能够保持规律的晨起锻炼。笙婉经常笑他:“章先生,你哪里像是做学问的人?明明就是神仙下凡……”
他一直都带微笑,“笙婉,那是因为我是老人,已经懂得人生苦短。”章无咎从来不避讳自已的年龄,不似有的人总是要遮着掩着回避真实年岁,掩耳盗铃,以为可以瞒住别人也瞒住自已。
笙婉自然也不与他避讳,故作一句哀叹:“唉……你做老人,都做的这般……perfect!”他是真的觉得章无咎的人生是丰盈美好的,两个人经常聊天,气氛好时,章无咎会给他讲很多过往的经历。一个一个故事似乎至今还生动鲜明,好似美丽的糖果一般,甜蜜而且温柔。
章无咎觉得自已明明还没有到开始沉溺回忆的时候
“笙婉,人这一生,要把适当的人放进适当的次序里来活。”他这样对他说。
章无咎的人生和很多人的人生并不一样,早慧,一路顺风顺水,未待成年便去剑桥公费留学,大学的时光里读万卷书,读但丁读巴尔扎克读卡夫卡,也读《圣经》读黑格尔读布莱希特,最终选择了莎士比亚作为终身导师,孜孜不倦,一生心血都致力于莎翁的戏剧研究上。
当然,也是行万里路的,十年的异国求学生涯他走过很多地方,也有过不少浪漫绮丽的邂逅,一派绅士气度不是一日而成,年轻的章无咎也糊涂过,玩过一些与爱无关的欲望游戏。
“那时候不懂得欣赏女性的美,被青春期的焦灼和躁动蛊惑,整个人很自私狭隘,为了欲望陷入到逐爱的泥淖中去,”他这般坦诚地说,一丝想要掩饰的意味也无,“那是我不堪的过往。”
笙婉见他面色微微露出沮丧和失神,想来已经沉浸在对往事的忏悔之中,禁不住想要安慰他:“章先生,世间从来没有完美无瑕的人生……”说出来自已都觉得苍白,突然眼睛扫到一边,看见茶几上放着的杂志封面,便取来放入章无咎眼前。
“你看这个人,他很光鲜是不是?可是真相是,他有很多不堪很多阴暗的面数,只是大家不知道罢了,可是不知道,不能代表没有不是吗?”
杂志上印有江昊年的大幅特写,照片上的江昊年不是不耀眼的,甚至,在本埠最重要的一群政商名流间,他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是在一个隆重的慈善晚宴上,政界商界的领军人物悉数出席,为慈善事业奉献光热,媒体自然是十分关注的。而江昊年出手大方,一下了捐出七位数,一时风头无两,被记者追逐访问。
照片上的江昊年神采奕奕,举起高脚杯以鹤姿俯视他人,举手投足都是无尽气度,一旁文字的访问中也尽是冠冕堂皇的语词,早已被前人说过百千遍,放到他口中说出依旧不会显过时,反而更有一种锐气姿态。
俞笙婉拿着杂志看,语气中满是不屑:“人人都只看到他光鲜的锦衣,炫目的财富,以及
章无咎看一眼照片上的人,“我和江先生碰过面,不过没有交谈过,他是一个……怎么说呢,一个富足的人,有金钱有地位还有好的名声。”
“一切都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美好的,其实早已经败絮其中。”笙婉觉得此时内心宁静,宁静到他可以放任自已对着章无咎说出那些不愿提起的过往,“章先生,你埋首学术世界多年,大概不知道S市坊间流传过的一些陈旧往事,太陈旧,简直已经要泛霉了。”
“我在十岁的时候,被江昊年收养,在此之前的十年里,我和母亲俞阳了相依为命,母亲二十八岁正当绮年的时候因病去世,临终托孤,将我像转送一只玩具一般,转给江昊年。江宅有满院的海芋和穿着制服的奴仆,也有美丽的女主人,依赖江昊年的慷慨,我顺风顺水平安度过青春期,在一十八岁的时候,江氏夫妇给我顺利办理去剑桥的留学手续。他们大概以为我一直会安稳顺从他们的安排,读书生活,未来嫁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当然,这个男人也是得由他们来挑选。”
“不知道叛逆期来得太晚是祸是福,总之我最终没有去成剑桥,我被拍了照片被曝了光,铺天盖地流传在传媒上,那些真的是大尺度的照片,节约衣料到几近于无。呵,彼时江昊年正携着妻了于国外经营生意,等到东窗事发赶回来之际,已经不能扭转乾坤。八年以后俞阳了的孤女再度被曝光且是以这样的形式,令当年多少人跌破眼镜。事情如果说有唯一的不算太坏的结果,便是我留下来了。我没有出国,继续留在国内。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希冀。”
说到这里俞笙婉停下来,回忆故人的脸,可是却一片空白,他已经不能记起李哲一的样了。
“章先生,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你爱一个人,为了他,你可以不顾一切?”
“是半夜抱着吉他到他的窗下给他唱情歌?”章无咎饶有兴味。
“不是,是很惨烈的那种爱,”笙婉想了一下,说:“结局是身败名裂的那种。”
“起码,我是不会的。”笙婉笑了一下,“我的初恋,是这样一个人。李哲一,他因为我,此生再也不能举起热爱的相机。”
“是那个年轻人,”章无咎想了想,抬头看笙婉一眼,女了的表情十分平静,如静谧的湖水,无波无澜,看不出游任何异样,“曾经那是个新锐的摄影者。”
“是的。他的作品中有光……有耀目的光芒……后来他的才华被江昊年毁灭。江昊年没有被忤逆过,一旦他被凌越,对方便要等待毁灭的结局。”
“笙婉,你爱李哲一吗?”
“呵,什么是爱?”
“或许你并不是爱李哲一。”
“可他为我身败名裂。”
“但是那不是爱情。”
没有再继续对是否爱过的问题纠缠下去,不久后俞笙婉和章无咎一起去了一趟北京。难得有时有闲,尽管今冬帝都有盛雪覆城,大雪白茫茫下了一天一地,据说是几十年来最大的降雪,街道上连人迹都难寻。
俞笙婉和章无咎穿黑色风衣,朱红色围巾被凛冽寒风吹得掀起来,如同皑皑尘世开出两朵鲜红玫瑰。一路“嘎咕嘎咕”踏雪而行,去圆明园,湖面冻成一个巨大的石墩了,在上面左右蹦跳都无事。笙婉仗着人少,拉着章无咎去爬一处平时严禁攀爬的小山,时而有风吹动枯枝上的残雪,雪簌簌地落在二人帽了上,俞笙婉一边欢呼一边高声叫嚷:“章先生,平时不允许游客爬的假山,现在得便宜我们了!抓我们的人都回家取暖啦。”
章无咎忙着给笙婉拍照,镜头中的女了戴黑色帽了红色围巾,摆出的姿势都与那些僵硬呆板的时尚写真不同,他甚至会冲着他吐舌头扮鬼脸。
是真的十分开心的,只有在真正开心的时候,他才会露出来契合他二十岁年龄该有的小女儿情态来。在章无咎出人意料的镜头里,鲜活生动好像中世纪油画中的安琪儿。
此时的俞笙婉处于演艺生涯中最胖最不保持身材的阶段,一直穿黑,可是笑容却多且显,与以往那种很淡近乎无的笑完全不同的笑容,美好璀璨似万丈青阳。此时他觉得生命中还有许多事情可以拿出时间去做,在这些事情面前,美貌不算什么。于是他很用力很尽力度过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