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妄额头抵着他, 银发垂落在他身前。有几缕滑入他的襟口,搔着颈间的细肉酥酥痒痒。
兼竹没动,任怀妄拉着他的胳膊, 平复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
顿了顿,他抬起另一只手轻抚在怀妄背后, 安抚般地顺了顺。清透的灵力自他掌心涌出, 如晨露新雨丝丝渗下。
怀妄紧握着他的手稍稍松了一些。
身后众弟子们看着这一幕,无人敢出声。
画面太过震撼, 以至于看到的第一时间没人相视议论, 只有脑子里嗡嗡直响, 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般。
放在从前他们想都不敢想:高不可攀的仙尊此刻竟主动倚在他们师弟的肩头,两人姿态亲近, 也不知说了什么。
片刻后渐渐有人回神, 目光移开看向身侧的同门。几道神识私下交流着:
“什么情况?”
“仙尊和师弟……他们……”
“先别瞎猜, 只是靠了一下, 也没别的。”
“可那是仙尊啊!”
一人言罢, 先前开口的人也说不出话了。
或许放在他们之间, 靠一下甚至揽一下肩都再平常不过。但落到怀妄身上, 这一动作简直就像是昭告众人说:我们关系匪浅。
一段沉默后, 许师姐在神识中断断续续地开口:“可能……也许……刚刚仙尊不是状态不对?师弟站在最前面,仙尊出洞口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他,下意识依靠一下……”
立马有人接话:“有道理。况且兼竹师弟一直住在苍山,同仙尊自然比我们亲近,情况特殊, 我们别瞎猜了。”
“可我还是觉得仙尊和师弟看着好生暧昧……”
“嘶!别说了,让我消化消化。”
几番交流,众说纷纭, 各生想法。
然而一直对两人关系最为关注的洛沉扬和何师兄这会儿却没有加入讨论。
洛沉扬站在离兼竹不远处,看着靠在一起的二□□头在身侧攥紧,指节隐隐发白。
他一早便知兼竹相貌出众、资质又好,喜欢他的人并不会少。但自己也算是天之骄子,若说相配,自然是配得上。
但为什么之后会接二连三出现这么多人,围绕在兼竹身旁……就连仙尊也对他另眼相看。
那可是仙尊,世间有谁比得过?
洛沉扬视线紧紧盯着二人看了会儿,随后转身大步离开。
他想,说着不要拿修为来做比较,但面对着天下第一的仙尊,还不是区别对待。
他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因为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至今还未分开的二人身上。
只有在那身影无意擦过何师兄袖摆时,后者才从失神中猛然醒来。
何师兄先是转头看了眼洛沉扬离开的背影,又看向洞穴口几乎拥在一起的两人。他怔了怔:……这画面居然还挺相配的。
但下一刻又清醒过来——不对,配什么配?蒹葭苍苍才是永远的神!
何师兄心头有点着急,纵使知道兼竹心里只有苍誉,也不相信怀妄真的会动情。
但这一幕看着,怎么都觉得苍誉兄头上有点绿。
…
兼竹没管身后众人的想法,他此刻还在忙着安抚怀妄。他一边轻拍着怀妄的后背,一边在神识中宽慰:怀妄不要哭,越哭越像猪。
手指还不小心缠住了怀妄几缕顺滑的发丝,把他头皮扯了几下。
怀妄:……
头皮传来的刺痛将他从幻象中拉回现实,他微微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我没哭。
兼竹:对对,你没哭。
怀妄:………
他直起身子来,刚才情绪使然,他没有顾忌在场弟子的目光直接靠上了兼竹。这会儿稍有平复,手上便松开了后者的胳膊。
兼竹抬眼看向他,怀妄眼睑下确实是干的,只是额头被汗水浸湿,几缕额发贴着鬓角——但即便这样也不会显得狼狈,反而多了几分坠入凡尘的味道。
他不禁怜惜:看你累的,像在里面攀岩似的。
怀妄一口气哽在喉头,彻底从幻境残余的影响中脱出身来:一会儿同你细说。
兼竹点点头回过身去,正对向一圈同门。各式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虽有克制,但受过冲击的神色怎样也无法完全掩饰。
兼竹倒不是很在意他们的想法,他来是为了怀妄,心里从始至终也只有怀妄。
至于传闻如何……兼竹悠悠地想,待怀妄恢复记忆,就该知道自己为他制造了多少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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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两人终于撤开,一直不敢出声的薛见晓排开众人走上前。
他不用看都知道,刚刚那一幕会叫临远宗的弟子们如何猜疑。
“仙尊,仙尊好像身体不适。”他大着胆子开口,站到怀妄的另一边同兼竹说,“我们扶仙尊回去休息。”
兼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看出后者这是在为他二人打掩护。自己虽然不在意,但对这好意也来之不拒。
“嗯。”兼竹说着扶住怀妄一边胳膊,“看,仙尊腿都迈不开了。”
薛见晓小心地扶住另一边,“就是就是……站都站不稳了。”
突然脆弱的怀妄,“……”
他侧头看了兼竹一眼,便顺势同前方众弟子道,“本尊无事,尔等不必担心。”言罢在二人的搀扶下走向驻地的帐篷。
薛见晓只把怀妄扶到帐篷前就迅速溜走。
兼竹随着怀妄一道进去,帐帘放下,“无事”的怀妄又靠了上来。兼竹没有推开他,任他靠在自己肩头一只胳膊环在腰后。
“兼竹。”怀妄轻轻叫了他一声。
兼竹虎摸他的脑袋,“说吧,刚刚怎么了。”
那胳膊紧了紧,将他的腰身收入怀中。怀妄又埋在他肩窝里靠了会儿,像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好开口。
兼竹也不催,等了会儿便听怀妄道,“我神识一路追踪到了九州最西面边界处的一方沼泽。沼泽上起了一片白雾,将白雾驱散后并没有看见掇延或其他人的藏身处。”
“嗯。”兼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怀妄默了一瞬接着道,“我看见了你的幻象。”
兼竹愣住,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戏份。他敢肯定自己从未到过怀妄所说的那片沼泽,也没有任何遗落在外的分神。
他狐疑,“你是不是看见海市蜃楼了?”
“……”怀妄忍住拽他发梢的冲动,“我会分不清这个?”
也对。兼竹想了想叫他继续说,“然后呢,我的幻象在做什么?”
“你和一个人在一起。”怀妄说着又往他肩窝里埋了埋,“你们好亲密。”
兼竹:……
胡、胡说八道,这幻象污人清白!他把怀妄的脑袋掰起来,一定要问个清楚,“我和谁在一起,你说。”
怀妄垂下眼睫,出口的声线干涩,“苍誉。”
兼竹:………
这就更胡说了。他不知道怀妄是从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你怎么能确定他的身份?”
“你们看起来很亲近。除了他还有谁?”
怀妄酸溜溜地看了他一眼。兼竹被他确定身份的方式惊艳了一把:真是好有想法。
“同我说说那人长什么样?”
“没看清脸,戴着面具,一袭玄衣,半束黑发。”
兼竹矢口否认,“不认识。”
酸味一下消散了大半。怀妄愣住,认真地对向他的眼神,试图辨认他所言为真,“不是他?”
“不是,我从未认识过什么玄衣之人。”
“那他是谁?”
“我哪知道。”
话落,怀妄陷入了沉默。即使知道玄衣男子不是苍誉,他心头却也没轻松多少——不是那个苍誉,也不是兼竹认识的人,那为什么会和兼竹出现在一起?
兼竹看他不酸了,又大发慈悲地暗示了他一把。他双手一挥指向怀妄,“我只认识银衣之人。”
他说完,细细看着怀妄的神色:你懂我的意思吧?
怀妄自沉思中回过神,拉住他的手神色柔和,“嗯。”
他不酸了,兼竹现在还会说好听的话宽他心,看来是慢慢将自己放在心上了。
兼竹看他一脸被哄好的表情,“……”
随后面色木然地让他掰着自己的手指把玩。罢了,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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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对外的说辞是怀妄身体不适,况且怀妄的确消耗太大。兼竹在帐篷中待了没一会儿便出去,让他先自行调息。
他刚出帐中,四周的视线也不自觉地移了过来。大概是想问他情况,但又怕有所冒犯。
还是何师兄同他最熟,迟疑了一下便走过来,“师弟,仙尊情况如何?”
“仙尊体力透支,休整一二就好了。”
“那就好。”听闻怀妄没事,何师兄松了口气,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仙尊对你很亲近,刚刚一出洞口就倚着你。”
他这话说得有所保留,没同兼竹讲其他人如何猜测两人的关系。
兼竹说,“我站得最近,首当其冲。”
何师兄哽了一下,“首当其冲不是这么用的……算了,这不重要。就是,就是我想问你现在对蒹葭苍苍到底……”
“我的心自然从没变过。”
兼竹神色坦然,毫不犹豫。何师兄闻言,一颗心落下的同时又生出感动:连仙尊站在面前都无法夺去兼竹目光半分,蒹葭苍苍果然很真!
“好样的师弟,师兄支持你!”
“多谢师兄。”兼竹差点被他激动的小拳头挥到下巴,仰了仰头避开,“但也不必如此用力。”
“……”
确定了蒹葭苍苍没有悲剧,何师兄又高高兴兴地转头离开。
他刚走出去一截忽然被薛见晓叫住,后者将他拉到一旁,“何道友,本少主有话同你说。”
何师兄跟他没什么交集,不由疑惑薛见晓有什么话要说,“薛少主请讲。”
薛见晓咬了咬下唇,决定为了仙尊和兼竹硬气一次,“你不能老拿‘蒹葭苍苍’绑着兼竹,这样会妨碍他追求幸福。”
何师兄一愣,闻言有点生气,“我没有绑着师弟,是因为师弟说了喜欢苍誉兄,我才支持他们,师弟自己还要看他们的小话本呢。况且你没了解过蒹葭苍苍有多美好,怎么能说守着旧情就不幸福?”
“我就是知道,他前夫都从未露面过。”薛见晓一想到兼竹的前夫就不爽,更何况他一路看着怀妄对兼竹有多好,很难不偏向后者,“还不如仙尊陪他的时间长!”
何师兄一听这话就懂了,“你是站仙尊和师弟的?”
“对!仙尊可是天下第一人,芝兰玉树,霁月风光,和兼竹多相配。”
“那苍誉兄和师弟还长相厮守,情根深种呢!”
“哼,久久不露面,还谈何情根深种?”
“呵,相识几个月,又哪来般配一说?”
两人说着要吵起来,不远处的弟子听见动静已经转头看来。他们暂且压下声音,却谁都也不肯退让——都觉得对方根本不懂兼竹的心,就会乱拉郎!
薛见晓咬了咬牙,“那不如就赌一把,我押仙尊。”
“赌就赌。”何师兄对蒹葭苍苍信心十足,“我押苍誉。”
“一百上品灵石,就赌兼竹最后和谁在一起!”
“好——”
两人很快达成赌约,又看了对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各自转头离去。
.
算上昨天和今天的半个白天,临远宗弟子已在骆驼岭待了三日半。
洛沉扬按照计划准备组织众弟子离开骆驼岭,去往下一个历练点。
他们在原地收着东西,兼竹和怀妄没什么东西要收,便站在一旁等着。兼竹转头问何师兄,“下一个地方在哪儿?”
“须门关。”何师兄见怀妄也看过来,说话就没这么随意了,“明后两天须门关内组织了一场青云试,二十八岁以下的青年修士都可参加。规模虽说不大,但也能和同辈人比较一番,大师兄打算带我们去看看。”
怀妄点头,“也好。”
弟子们很快收好,一行人准备出发。
洛沉扬站在队伍前,本是下意识地看向怀妄要开口请后者领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合上了嘴,转头走在队伍前方,“出发吧。”
他这一小动作并没被其他人注意到。
怀妄和兼竹都不在意站位,两人远远地缀在队伍后面,美其名曰“断后”。
前方有几名弟子走着走着就假装说话转头看两人一眼。次数多了,兼竹便笑了一声问怀妄,“仙尊说他们在看什么?”
怀妄移开视线,“我哪知道。”
他们旁边不近不远地走着薛见晓,薛见晓刚押了一百上品灵石在怀妄身上,这会儿不遗余力地撮合他们,“一定是你们站在一块儿画面太美好,让人忍不住多看。”
潜台词,就是般配!
兼竹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怀妄也转头看向他。
薛见晓头一次感受到怀妄满是温和的目光。
…
出了骆驼岭一路向西便是须门关。
须门关虽说靠向西面,但距离那边界处的沼泽还相去甚远,不算危险。
到了人多的城镇,怀妄戴上一顶帷帽遮掩身份。进入须门关,城中百姓熙熙攘攘,一路都是热闹的商铺。
兼竹随一行人走着,饶有兴趣地四处张望。
薛见晓之前来过这地方,同他指了指前面,“那边有家珍宝阁,稀奇玩意儿挺多。”
他声音不小,前面师门中几人听见纷纷回头,相互议论,“珍宝阁?倒是可以淘淘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领头的洛沉扬闻言扫过几人,又越过人群看向队伍后方的兼竹,“那就去吧。”
“哇,大师兄最好了!”
“多谢大师兄~”
在众人欢呼声中,他们穿过这条长街进到了那家珍宝阁中。
珍宝阁大概三层楼高,阁内中空,并未修葺上楼的扶梯。四面墙壁全是珍宝,掌柜坐在案后拿着账本记账。
兼竹随意看了一圈,这里确实有不少新奇的玩意儿,但比起当初沈橘的小店铺,总体上的珍稀程度还是低了些。
他揣着袖子四处晃荡,偶尔看到感兴趣的便凑过去。
怀妄进到阁中没有四下走动,只站在门口维持着天下第一仙尊的高冷姿态。但隔着层帷帽上的面纱,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兼竹移动,在后者每次停顿时,将他感兴趣的物件收入眼中。
临远宗弟子们逛过一圈准备离开。
待他们挨个出了珍宝阁,怀妄这才走上前将刚刚记下了几件东西买下来,收在乾坤袋里。
他动作干脆利落,不消片刻就买好跟了出去。
出了珍宝阁,弟子们还在门口不远处整顿队伍。兼竹站在一边看他走来,近了低声问,“你去做什么了?”
“等一会儿。”
队伍很快重整好,洛沉扬又带着一行人往今日落脚的客栈走。
兼竹和怀妄两人跟在队伍最后,中间隔了一拳的距离。正走着,他便感觉身侧怀妄的面纱底下动了动。
接着一只手从薄纱下伸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兼竹,“……?”
他低头一看,是他刚刚看上的一个小摆件。
“送我的?”
“嗯。”怀妄说,“你先收好,还有。”
“……”兼竹刚把东西揣进自己乾坤袋里,就见怀妄又从薄纱底下给他塞了个东西。
东西太多没办法一次性堆给他,怀妄就一件、一件、一件……从下面运出来塞到他手里。
两人走在队伍最后像在学堂上传小纸条一样把礼物传完,兼竹笑得直抖,差点把东西揣空掉到地上。
他在神识中问:仙尊这是在做什么?
怀妄扯了扯面纱:送你礼物。
兼竹:哦~是在追求我?
怀妄顿了一下抿唇道:只是看你喜欢。
因为兼竹喜欢所以他就送了,也没想过追求不追求——只要是这个人的心愿,他都想要去满足。
兼竹就揣着袖子看向他,弯起嘴角“嗯”了一声。
...
很快到了客栈。
他们一行人除开怀妄正好双数,便打算两两一间。
没人会说“要和仙尊一间”。而且此刻并非必要,兼竹和怀妄也没开口说要和对方一道。
分房间时洛沉扬自前方转头看了兼竹一眼,还没开口又看薛见晓拉过兼竹,“我们一间。”
兼竹应下,洛沉扬便收回目光。一行人分配过房间,一同去向楼上。
明日还要同其他宗门的人比试,下午没有别的安排,将时间留给弟子们在房中各自调整状态。
兼竹和薛见晓进了一屋,进门时他转头看了眼走廊另一头的怀妄。两人隔着面纱视线对上,兼竹同他笑了一下,抬步走进屋中。
哐,屋门关上。
怀妄在门口站了会儿,随后也转头进了屋。
外头的日光随时间流逝渐渐偏移,没多久便是天晚逢魔,黄昏日落。
薛见晓在床榻边坐如针毡,他说和兼竹一屋是为了防止别人趁虚而入,不代表他要和怀妄抢床位啊!
比起他的坐立不安,兼竹靠在自己榻上姿态悠闲,还翻了几分小话本来看,顺便同薛见晓分享话本里的小故事。
薛见晓看着他,“你就不着急?”
兼竹头也不抬,“着急什么。”
当然是急着和仙尊汇合!薛见晓心里想着却没敢说,只能继续坐在榻沿,直到外面夜色如墨,漫天星辰。
入夜后,屋外的走廊安安静静。他们这房间靠着客栈后院,窗下也没几个人声。
只偶尔听得楼上咚咚几声响动。
隔了会儿,兼竹啪嗒合上书页,“睡吧。”
薛见晓愣愣地坐着,不敢相信今晚还真是他两人睡一屋了。眼看着兼竹已经拉上了被子,屋门外忽然传来一丝细微的动静。
咚,一声轻叩。
兼竹被子拉至腰间,靠在榻上笑着看向屋门。薛见晓蹦地就下了地,几步过去把屋门拉开。
“吱呀”门开,怀妄正站在门口。
他一手扶着门框,指节紧了紧,在视线越过薛见晓和兼竹对上时耳尖一红。接着转头同跟前的薛见晓说,“换一下。”
“我和他睡一屋。”
作者有话要说: 何师兄:我支持苍誉兄!
薛见晓:明明仙尊更好!
何师兄、薛见晓:你根本不懂兼竹的心!
兼竹:……别打了,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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