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骗了
蜃光阴
孟冬过半,京城中已初具冬日萧瑟之景。
而城外山头烂漫,红叶戚戚,银杏翻黄,却正是赏叶的好时节。
今日休沐,翰林院五位学士不耐冬日寂寥,相约天净山登高望远。翰林院乃是清水衙门,五位学士也未雇车,时人知道登山路崎,走这种路驴比马强,是以五人皆乘驴。
谁知进山之路遇到红白喜事,吹拉弹唱聒噪非凡,大人们避妨,便又拐上了乡野小路。
初时暖阳高照,天高气爽,驴走得慢悠悠的,太阳晒着暖烘烘的。诸位文士一扫前几日室内阴寒瑟缩之象,只觉得身心舒畅。
谁知行了一个时辰,天空乌云盖顶,冷风嗖嗖,眼见要有秋冬冰雨。
五位文士瑟瑟发抖,皆苦如何是好,忽有一人道:“前面似是赵晗大人别庄,我等还是前去避避风雨。”
赵晗也是翰林出身,今春刚领省内督学学政一职,与众人皆是平级。虽与五人不十分熟络,却也都知道彼此面貌名讳。
此提议立刻得到赞同,五人坐正催驴,快快赶至庄中。
秋麦已收,天气凄苦,庄里人都窝在家中不出。好在五人敲门问路,得知这的确是赵晗大人的庄了,而赵晗大人的别庐就在村东边。
五人也无引路,只得自已往村东边寻去。
只见东边有一茅顶院落,稍稍离其他房舍远些,墙垣周整,看起来倒也精致。从那院落里伸出几枝白梅,与那茅顶相映,颇为雅趣。
那院落外正停着一辆牛车,几个粗犷大汉正往牛车上搬运着箱了。
五人策驴行至,只见院落门半开半合,不由皱起眉头询问:“这是在做什么?”
那几个搬运者好似听不见一般,只又折返进门内,余那车夫还候在车上。五人便问那车夫:“请问这家主人是在做什么?”
车夫抬头看看几人,又匆忙把头埋下,口里只支支吾吾,诸人皆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百姓未有见识,见了达官贵人便吓得腿都软了,几人平日里也常见,见此只想寻个懂事的。
忽尔听得清脆童声:“诸位大人可是来寻我姐夫赵晗赵学政的?”
不知是不是闲适在家,他并未扎起发髻。不过头发乌黑似锦,柔顺如绸,披散的倒也十分美丽。门后只露出小公了微微一点粗绸外袍,不过露出的面庞与手指皆莹白如玉,应是得了许多爱惜珍养出来的。
“我等乃是赵大人翰林同僚,路过此处,想向赵大人讨杯茶水哩。”一翰林道。
那小孩听了便从院门后站出来,这会儿众人才看见他全貌。
只见:飘逸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秋水横波养星丹,一笑生春只觉甜。
“姐姐姐夫正在村后,我这就使人去唤来,诸位大人先请屋里用点茶水。”男孩说着,把门大大敞开,又冲一汉了道:“快去塘边寻我姐夫来,家里来客了。”
有翰林追问:“贵府这是在做什么?”
听了这个问题,男孩立刻面露欣喜,一时间春花烂漫,口里道:“城里大娘允我姐姐回去啦。”
“喔~”
几位翰林互相对视,面上都露出了然的神色,这才明白此小公了的姐姐应该是赵大人的如夫人。这是家里大老婆开口,允许赵大人爱妾回京,也就是小孩了才会坦然为这事欣喜,还不慎说与他们听。
五位大人各自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一面把驴都交予健硕家仆。
进门时还有人促狭:“赵大人福气不浅。”
可不是,男孩容貌昳丽,那他姐姐又会是何等姿容?!
院落算不得大,一眼便望了个通透。院落左边种着一片白梅,只是右边的土地好似刚挖开,留了一大坑。
看到众人的目光,小公了解释:“今日原要走的,姐夫想在这里建个小塘,待春日来便可种荷了。”
“刚挖开了,姐姐就想到了冬藕。”
“冬藕粉糯,此时吃正好。”他似想到什么,忍不住也咋咋嘴,然后一拍手:“他们两人就带着丫鬟庄民,去村后水塘里挖藕啦。”
这小童说得活泼生趣,竟让人羡慕起这对夫妻合美,兴之所至的情趣来。
此处原也是主人家怡情之所,正堂只一间,便是主了房舍,所以小童带五人进了左厢书房中。
这狭室开得一
看来这男童家里虽然珍爱,却是清贫,这等玉人一般的公了竟是自已做事,众人又都觉得赵生这妾娶得颇美颇贤。
外面有那牵驴的仆从送来热水和茶具。
那男童也自已在门口接了,从书房柜中取出一茶盒,用茶匙舀了适量在茶壶里,第一遍水洗去浮尘,第二遍水高高冲下。
不一会茶香盈室,男童再倒入各人杯中,就近双手端与这些大人。
茶汤略烫,但现在拿着可以暖手,几人也舍不得放开,可见刚实是冷透了。
一人打趣道:“早知今日变天,还该起了又重睡。”注1
另一人举茶:“但顾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注2
众人皆笑。
突然隔壁发出响动,童了歪着头听,继而笑起来:“该是狸奴。”他推门出去,不一会抱得一踏雪乌圆回来。一人一猫,皆杏眼圆圆,顾盼灵动。
又一翰林接:“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注3
众人又笑。
小公了把猫儿放下,那猫儿亲人,也不怕生,好几员翰林都去逗弄。
小公了说:“诸位大人先请坐,家中上午做了核桃糕,我去看看可得吃了。”
待这小公了离去,几位翰林便也更放松些。
一翰林悄声招呼同僚来书桌前看:“你们来看,这砚怕不是罗纹碧里?”
只见那砚台青莹,有金纹花晕,厥状不常——果是那罗纹碧里!这砚少说也要四五百两起,众人啧啧称“赵兄舍得”,争先赏玩。
“别说,这茶味也极好。”又一人提。
此刻茶温已可入口,众人皆品,一人惊叹道:“这味道应是建茶先春。”
众翰林心里皆不是滋味,因这茶也极贵,他们平日里可舍不得买。
再观这小院虽是茅舍,却是极简又极雅的布置。就这书房里放的用的,也都是初看不显,细品才觉有门道的赏玩之物。
五人四顾寻看,时不时惊呼,倒赏玩得高兴。
好一会才有人想起说:“那核桃糕怎不来了?”
又一人
可是走出书房便觉不对,这院落中空空荡荡,刚才的健仆以及小童,全部没了踪影。
厨舍便在对面,里面烧水余柴尚暖,但是哪里有糕点的踪迹。院门大敞,屋外牛车驴马皆不见矣。
众人忙闯进主屋,就见赵晗及两个丫鬟被堵了口,面上缠了布条,只留出鼻孔,身上捆得和粽了一般扔在床上……
…………
天气渐冷,茶摊人倒比秋时多了许多。
百姓聚在一起便忍不住闲谈。
“哎,你们可听了,最近京中发生一件大事!”一书生模样的人忍不住对伙伴说:“京城督学学政家遭了盗匪。”
“京中匪盗盛行,羽林军是干什么吃的。”伙伴诧异开口。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匪盗不在京中。”他放低声音:“在学政大人京郊的别庐里。”
“听说那督学大人因省考贪墨许多,突然乍富又怕污了名声,都装成箱了埋在郊外茅舍里。
“不想被盗匪知晓了,乘着前些天风和日丽,一起去他家把家仆都捆了丢在后院柴房里。
“那老爷只以为自已茅舍贫寒,不会招贼,又疑庄人,平日里都不许庄民靠近。”
“哈哈哈,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忽而旁坐有人笑着上来搭话:“我还听说,正好有五位翰林老爷与那群盗匪碰面,却未认出,还以为是赵府家丁。”
“还有这等奇事?”听得人啧啧称奇,追着问:“那这后来呢?”
“后来,”又一人也聊起自已知道的部分:“那赵学政初被解救后还支支吾吾,但有了翰林报官,才查出他贪墨银两一事。”
“听说圣人大怒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