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缕缕的灵气在长剑上流转,莫归云用双指轻点剑尖,伴随着一声嗡鸣,澎湃的气势从他身上骤然迸发。
他虽然自信,却也不托大,上来便用上了自己最为擅长也是最为厉害的一招剑法。
平静的湖底变得躁动起来。
水流湍急翻涌,像是有许多无形的大手在其中疯狂搅动。霎时之间,扬起的尘土、鱼类的残骸和无穷无尽的气泡充斥了莫归云的整个视野。
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诡异女子的身上,神识将对方牢牢锁定。
女子看着也有些惊慌失措。
她甚至出现了溺水的症状,四肢无力地扑楞着,仿佛觉得这样能让自己快速回到水面。
然而那纤细的脚腕依然被坚韧的水草紧紧束缚,使劲浑身解数都挣脱不得。
她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绝望之色。
莫归云心中闪过一丝迟疑。
虽然他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能保持果决冷静,不受外物干扰,但毕竟本质上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弟子,平日里只专注着修行剑道,其他许多方面都并不在行。
就好比此时此刻,女子看上去这般可怜无助,他发现自己难以判断对方的表情是真是假。
万一这不是凶兽的化形,而是恰巧落难的无辜凡人,那他此举便比见死不救还要恶劣。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避水术有时间限制,容不得莫归云考虑再多。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停住了方才制敌的一招,剑锋微转,离体剑气破水而行,将水草尽数斩断。
女子似乎已经没了力气,开始缓缓向水底下沉。
莫归云游了过去,将她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头,另一手持剑,横在对方纤细柔软的脖子处。
“要是敢轻举妄动,就别怪我剑下无情。”他沉声威胁,力图让自己的传音显得无比凶狠。
女子:“……”
她艰难抬起右手,往前后左右指了指。
莫归云不得其解,还以为是对方在精神恍惚之下无意义的动作,又或者是某种刻意迷惑他的法子。
结果下一刻,一道虚弱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仔细看周围……”
莫归云:“我正看着,周围什么都没有……”
话音未落,他便突然察觉到异常。
只见那些还尚未完全平静下来的湖水,此时又像是受到其他未知力量影响,开始往不同方向汇聚。
不过几次眨眼工夫,从无定型的水流之中浮现出一圈又一圈尖利的牙齿,如同无数插在水里成排而立的钢刀,正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
莫归云:“……”
他们竟然是在一张血盆大口之中。
女子催促道:“快离开……湖底……陆地……”
莫归云当机立断上浮,这血盆大口随时都有可能闭上,他断然不可能让自己沦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
时间仿佛被拉的很长,然而实际上只过去了短短数息。
莫归云借助灵气推动跃出水面,那张凶兽的巨口紧随而来,所散发出的恶臭浓郁得让人窒息,在滔天的浪花中呈现出过分具有压迫感的恐怖姿态。
受到惊吓的冯潭踉跄着后退,不小心踩错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师兄兽口逃生,反手砍落一剑,金丹期的剑气排山倒海涌去,如同从天落下的白练,将凶兽从嘴巴处劈成了两半。
轰隆!
堪比小山的躯体重重摔到了岸边,浓绿色的血液四下飞溅,不仅腐蚀地面,更将湖水染成了幽深诡异的色泽。
冯潭勉强支起剑障保护自己,待到尘埃落定时,才绕过各种坑坑洼洼,去到半跪在地上的莫归云身边。
“这凶兽看着好奇怪啊,怎么嘴巴这么大,但是躯干只有一点点……咦,这是谁!?”
冯潭才注意到莫归云的身边还躺着一人,方才由于变故横生,他完全没有发现。
“大师兄,你你你竟然从湖里捞出了个姑娘!?”
“不是吧,不会吧,没天理吧,我怎么没有这样的福分……我的天,这姑娘长得好漂亮!”
莫归云不想听他聒噪,低吼一句“安静”。
冯潭听话地合上了嘴。
莫归云终于耳根清净了,他从须弥戒子中取出丹药放入女子口中,又用灵力催动让她吸收。
女子的脸上本来已经泛着死白,如今在丹药的作用下猛然吐出几大口湖水,气色逐渐恢复正常。
她睁开了双眸,瞳孔是罕见的金色。
莫归云问:“你怎么样?”
对于这位提醒了自己的女子,他也愿意尽救人的义务。
女子眨眨眼,神色还有些涣散。莫归云正想分出一缕神识查看她身体的状况,结果毫无预兆地,女子抓住了他的左手。
莫归云:“……?”
就在他困惑之际,对方已经将他的手臂拉拉到嘴边,浅淡无血色的双唇张开,然后重重咬了下去。
从皮肤处传来被尖牙刺入的痛感。
莫归云脸色骤变,用最快速度抽出手臂,与此同时剑光一闪,再次横在了对方的脖子处。
只不过与先前不同,这一回的剑刃更加深入,吹毛断发的锋利几乎已经直接抵在了皮肤上,下方正是跳动不息的血脉。
冯潭对这变故有些反应不及,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问道:“发生什么了?”
莫归云的眼神有些冷。
他心想,师弟果然是对的。美丽的女人往往伴随着某种危险,哪怕她并非湖底的凶兽,也可能会一声不响张口咬人,咬的还是救命恩人。
“你为何咬我?”他把剑往下压了压。
女子嘴唇微动。
莫归云:“说话。”
女子眼里的神采逐渐回归,眼珠子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哑声问道:“说什么?”
莫归云蹙眉:“你咬了我,就没什么想说的?最基本的礼貌?”
女子认真思考片刻,试探性道:“多谢款待?”
莫归云:“……”
有一瞬间,冯潭觉得自家师兄的额角似乎跳起了青筋。
*****
女子自称是无门无派的修行者,因为意外坠落湖中,灵力所剩无几,甚至无法解开纠缠自己的水草。
她很感激莫归云的救助,之所以会那么无礼地咬上一口,纯粹是受到无视意识之间的血脉影响。
“血脉?”冯潭颇为惊讶,“莫非姑娘你是远古灵兽的后裔?”
女子点点头:“虽然到我这一代,血脉已十分单薄,但多少还是会受到影响。”
冯潭了然。
倘若真是身负远古灵兽血脉,那么有些稀奇古怪的习性也就可以理解了。
就好比山门里那位祖上是九生巽羽的小师叔,每日天不亮就要对着天空高歌一曲,公鸡打鸣都没他勤快。
冯潭回头望了师兄一眼,发现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只好又接着开口缓和气氛。
“难怪姑娘的眼睛看起来与众不同……对了,我是昆仑弟子冯潭,这位是我的师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叫我洛一便好。”
冯潭:“原来是洛姑娘,幸会幸会。”
又聊了几句,就连话唠如他也感到有些词穷了。
毕竟大家才刚刚认识,洛一又是女孩子,他就算再如何自来熟,多少也会有点男女之间的矜持。
偏偏一旁的莫归云仍然沉着脸,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冯潭只得动用自己的脑子飞快思考,提议道:“难得这么有缘分,不如我们一起到镇上的酒楼吃顿饭。”
洛一欣然应允,并说:“我请两位。”
她目光落到莫归云手臂的那两道血孔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既是报答你们的恩情,也是为方才的失态给阁下赔不是。”
莫归云:“……”
冯潭捅了捅师兄的后背,见他还是没做声,于是传音入密道:“大师兄,人家女孩子都这么说了,你总得应些什么吧?”
莫归云眼神动了动,目光缓缓落到洛一脸上,时隔许久终于出声:“你的牙齿是否干净?”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陷入诡异的静默。
冯潭连忙补充道:“师兄的意思是,担心姑娘会不会不小心释放了某种毒素。”
“原、原来是这样……”
洛一的神色似乎有几分尴尬,但马上恢复平静,诚恳地摇头:“没毒,方才也是没有适应好……我是说没有控制住,才会咬到阁下,真是非常抱歉。”
莫归云:“也罢,反正我已服用解毒丹药。”
冯潭:“……”
洛一:“……”
莫归云眸光一闪,又问:“我听你说,你身上有灵兽血脉,是哪一种远古灵兽,有无觉醒特定神通?”
这话说的很有盘问那味儿,冯潭正想提醒几句,人姑娘却已经一一回答。
莫归云眼睛一亮。
冯潭心里却有种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紧接着他便听见自家师兄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叫道:“我们来比试一场!”
边说还边取出已经放回须弥芥子当中的配剑,俨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这下换成洛一沉默了。
冯潭扶额叹息,深感无言以对。
尽管早就知晓师兄的性子,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算是明白过来,那些围绕师兄的莺莺燕燕,为何总会过段时间便消失无踪。
*****
这场架自然是没打起来的。
洛一降临至这具新死的身躯,才刚活过来就经历了一番险些要命的呛水,本就处于十分虚弱的阶段,并且还需要时间去熟悉和适应。
更何况她向来不喜争斗,能不动手便不动手,当然不愿意同那个剑修比试。
莫归云有些不太高兴。
不过当冯潭用留影石将凶兽的死状记录下来,并告诉他这应该能兑换到十万以上的灵石,足够去打造一柄更好的宝剑,他的神色也稍稍缓和。
那之后,一行人回到了灵溪镇上。
他们去到镇上最好的四海来客酒楼,在包厢里点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讲坛上的说书人开始娓娓道起昆仑大弟子勇闯九州洞天的故事,洛一活了这么长的年岁,头一回在饭馆里听到这样跌宕起伏的情节,难免感到有几分新奇。
“昆仑大弟子……你们似乎正是昆仑中人?”她看向对面两人,好奇道,“九州洞天当真这般有趣?”
冯潭不知该说什么好,那种一不留神便容易黄泉报到的龙潭虎穴之地,以他的修为根本去不了。
不过坐在他旁边的男人最有发言权。
这不仅因为他是说书人所讲故事中的主角,更是因为他曾经去过九州洞天不下五回,绝对称得上是熟门熟路了。
被洛一的殷切目光注视,莫归云罕见地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
也许是由于对方所问的问题,从前并没有多少人问过,更没有谁像这般真心实意想知道,这让他也生出了分享的冲动。
他轻咳两声,正色道:“还算有趣,里面住着不少厉害的家伙,甚至有一只近万年的远古灵兽,我到目前为止都未战胜过他。”
洛一“啊”了一声:“那确实厉害。”
她的脸上并无异色,莫归云却莫名觉得对方其实并不感兴趣。
心里某种诡异的好胜心作祟,在脑子以前反应过来之前,另一番话已经脱口而出。
“而且每逢夏日夜间时分,都会有无数星光从地底升起,随风飘荡,变化万千,最终全都沉淀于洞庭深处,如同天河倒影。”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莫归云认为那大概是自己人生中说过的最正确的话。
洛一果然来了兴致,接着问道:“如今似乎正是盛夏?也就是说倘若我此时到九州洞天去,便能见到那番奇景么?”
莫归云:“不错。”
顿了顿,他又鬼使神差补充了句:“你若感兴趣,我们正好顺路。”
“那可真是太好了。”洛一笑得眉眼弯弯。
至于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冯潭,已经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桌上——
这是大师兄吗?这真的是大师兄吗!!莫不是被咬坏了脑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