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随心沉默一瞬,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做什么。”韦天耸耸肩,似乎非常无辜,“我连用来透气的几个小孔都要被你封掉了,可怜无助又弱小,还能做些什么?”
洛随心自然是不信的。
这家伙身处幽冥裂隙的封印之中,本该对外界的状况一无所知。可如今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即便不是他亲自所为,也极有可能在其中推波助澜。
毕竟看热闹不嫌事大,乃至兴致勃勃煽风点火,对韦天来说都再正常不过。
地面以下,银发男子仿佛看穿了她内心所想,双手一摊道:“真的与我无关。”
短暂停顿,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不定对方其实是冲着你来的呢?”
洛随心:“……”
偌大的空间变得寂静无声。
丝丝缕缕的鬼气从尚未修补的一处裂隙逸出,幻化出韦天颀长的身影。
他微微侧脸,银色的长发如同有生命般无风自动,掩盖了眼底神色,只是语气在漫不经心之中透出了几分似有似无的紧逼。
“所以你会怎么做?”
洛随心:“……我自有分寸。”
“哦,那希望你是真有分寸才好。”
韦天低声轻笑:“鬼界从来不该有生者踏足,否则模糊了生与死的界线,容易造成天道轮回的混乱,说不定还会引发难以控制的灾难,那可就太糟糕了。”
洛随心:“……能从你嘴里听出这样的话,莫非是人间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早告诉过你,我近些年修生养性,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
韦天将长发绕到耳后,露出温和无害的暗红双眸:“只是洛洛你对我成见太深,总把我想成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蛋,这实在有点伤鬼的心。”
洛随心摇头:“千年前吃过的亏已经够多了。”
韦天笑而不语,随手捧起女子垂落在肩头的一缕长发,又在察觉到什么的瞬间猛然侧身,躲过凭空出现的恐怖荆棘。
他望着自己惨遭切断的胳膊半晌,叹气道:“你变了。”
洛随心则看着同样被切断的头发缓缓飘落到地上,先是变成獠牙外露的狂蛇,扭动几下后又化作烟气消失无踪。
她面不改色道:“你倒是半点没变,每次都用些老花样。”
暗中动的手脚被当面揭穿,韦天的神色没有半点异样:“这可不是被关久了么?若是你能放我出去,我也能学些新花样来讨你开心。”
“你老实待在这里,我便很开心了。”她说。
“老实待在这里……么?”韦天低声重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确实像是你会说的话,认识那么久,你似乎也就是在千年前和我作对的那会儿到人间去过……”
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一下。
洛随心能清楚感觉到,来自地面以下的那道视线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不过人间是个好地方。”韦天接着开口,“或许能邂逅一些桃花艳遇也说不定。”
洛随心:“……”
这话从韦天嘴里说出来真是太奇怪了。
她深知此鬼脾性,以鲜血和恶意为乐的最古老鬼神,会觉得人间是个好地方,只可能是因为那里有更多鲜活的杀戮,与源源不断的勾心斗角、自私抢夺。
眼下的反常让她不得不怀疑,对方是否知道了莫归云的事情。
更有甚者,他嘴里所说的闯入者难道会同莫归云有关?
这样的念头才闪过洛随心的脑海,就立刻被她否定了。
以活人之姿进入鬼界本就艰难,更何况在幽冥裂隙被封禁的现在,也就只有魂体才能有极小的机会穿过封印漏洞来往两界。
更别说从人间来到鬼界以后,环境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鬼气,哪怕是修为再高的修行者,也将处于前所未有的弱势。
莫归云作为昆仑宗主,有地位有身份,即便知晓了钻空子的方法,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你在想什么?”
韦天的声音突然响起,含着几分戏谑之意:“是寂寞孤独了太长时间,被我说得心动,想到人间去看看了?”
洛随心猛然回神。
韦天:“还是说在苦恼闯入者的事情?这也简单,倘若你不知该如何应付,大可给我留下一个口子,我到时候去说服对方离开便是。”
他舔了舔唇,眼底深处亮光灼灼:“不必感谢,我就是这般贴心。”
听到这话的洛随心沉思片刻,把皎皎准备的备份材料从簪子中取出来,不厌其烦地把所有封印薄弱处加固了一遍。
韦天:“……”
韦天:“我不过随口说说。”
洛随心点头:“我也只是随手加固。”
银发男子没再出声了,也不知是被洛随心的这一招给气到,还是单纯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洛随心也不再逗留。
她乘着大鸟回到黄泉乡,刚落地不久,头顶便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抬眼望去,那白色骨节相连的庞然大物占据了近乎全部的视野,连高空之中永不缺席的血盆大口和无数星光般的幽蓝鬼火,都被遮挡得七七八八。
咔嗒咔嗒的声响堪比雷鸣震耳,于鬼界的天地间回荡不绝。
那是组成骨龙身体的众多部位在碰撞中发出的动静,倘若仔细去听,便能发现与麻将桌上的方块们有着近似的奇特音质。
洛随心当年便是找骨龙要了尾椎脱落的一节,回来切割打磨,做成了平日里消遣的小玩意儿。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错。
实际上作为同样在远古时期诞生的鬼界原住民,除了脑子不太正常的韦天,其余的几位都算相处得和睦,最起码井水不犯河水。
而骨龙与洛随心的关系则要更和睦些。
只见那如同小山包似的龙头缓缓朝着洛府靠近,与此同时,白骨连接的长躯渐渐融化成了流动的光影,最终与龙头汇入一道,变作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他穿着狂野且不修边幅,一头白花花的卷发更是看着就没经过打理的,见到等在院子里的老朋友,他热情地招了招手。
“欢迎欢迎。”洛随心笑道,“难得见到你从深渊里出来,先到屋里喝杯茶吧。”
庆山也不客气,大阔步跟在了她的身边,边走边问:“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的块头大了一圈?”
洛随心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你的块头一直很大,已经大到让我无法分辨是否有再变大一圈了。”
庆山听得喜滋滋,解释说:“其实是我早先离开深渊时突然发现的,明明脑袋已经到了崖边,尾巴却还有一段留在地步,而且出来的时候甚至卡了一下!”
洛随心忍俊不禁:“这么看来,确实比我上次去找你的时候大了不少。”
“那是!”庆山得意洋洋,“不是我自夸,若论起鬼界体型,我认第二,可没有谁能够认第一!”
他们进到前厅,互相说着各自的近况,又天南海北嗑了几句,终于进入正题。
庆山从怀里取出一枚纯黑色的石头,交到洛随心手中。
洛随心认真打量,说道:“这就是?”
庆山一本正经地点头,当收敛起脸上的眉飞色舞时,他的五官便呈现出略带阴沉的严肃:“我在深渊里四处挖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着的,气息也与木头相同。”
洛随心又看了几眼,终于收入须弥芥子之中,正色道:“多谢,我该如何报答你?”
庆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多大点事儿,没必要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顿了顿,他忍不住问:“只不过你确定这东西真的管用?看着可没什么威力。”
洛随心苦笑道:“其实我也不清楚,要是能派上用场就最好了。”
庆山“哦”了一声,又问:“那家伙还待在幽冥裂隙里?”
洛随心:“我刚去看过,在的。”
“在就好,我这段时间睡得不太安稳,好像做了些稀奇古怪的噩梦,还通通都跟他有关系。”庆山翻了个白眼,“真是晦气。”
洛随心安慰道:“只是梦境罢了。”
庆山也赞同:“我梦里发生的事情通常都和现实差别很大,哪里像洛洛你,预感总那么准确。”
洛随心笑笑:“天赋不同,而且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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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本不过是一句无心的感慨。
谁曾想在几日过后的某天夜里,她居然就真的迎来了一场久违的梦境。
久违,且古怪。
梦里光影混乱,并没有连贯的场景,充斥着男人的嘶吼,四溅的鲜血和令人不舒服的耳语,还有如同地动山摇般的颤感。
直到骤然惊醒,洛随心才意识到,这震颤的感觉来源于现实。
神识瞬间延伸开去,洛随心在幽冥裂隙附近的广袤荒地上见到了老三。
她的刀锋所向之处,此时站着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