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世界里,有个亮光在跳跃闪烁,贺成意识渐渐恢复,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过去,却发现一个光点又化为了两个光点,那两个光点逐渐清晰起来,竟然是两个身影,贺成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两道金色的身影正在不断交手,他们错身而过,再回手攻击,两个身影重复着机械地动作,并且这些动作迟缓无比。
随着贺成意识清醒,黑暗中又有光芒浮现,分为两股,其中一股一丝一缕,为一个身影挟持,另一股光芒则缓缓地包裹住另一个身影,两个身影的动作都有所提升,越来越快,贺成看着,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他朝着两个身影走过去,发现自己每进一步,那两道身影的动作便能快上一份,威势似乎也大了起来,黑暗之中开始有呼呼风声。
贺成越发觉得熟悉,这两者的招式他一定是见过的,他小跑起来,对着那两个光影冲过去,他想要看清楚,可他却诧异地发现,随着自己奔向那两道身影,自己身后的黑暗开始消融,一层一层金光显现出来了。
黑暗在迅速退散,两个身影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越来越连贯,贺成已经能够清晰记住他们分别运招的过程,他留意到其中一个身影上的光芒在流转,像是炼气师在御气,他越发笃定自己见过这一场战斗,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距离还在拉近,贺成终于看清楚那身影上的运气过程了,一丝一缕,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运招,都有成千上万道细小的气流在涌动,在被那身影控制着,凝聚在身影面前的空中。
随后又是两个身影错身而过。
贺成蓦然想起来什么,这似乎是爷爷鹤千冮的招式!
这一刻,那两个交手的身影速度快到了极限,四面的黑暗完全散去,一片金黄笼罩着这片空间,一股波动从两人交手的地方传出来,贺成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道缝隙,运招凝聚气体的身影用气体强行崩裂了身前的金色空间,而另一道身影则没有停留就撞了上去,波动是从那身影与缝隙的碰撞中轰出来的。
贺成被掀飞,四面的场景在这一刻迅速变幻起来,折断后在空中横飞的灵木,混杂着石块的沙土,还有一阵阵骇人的灵气冲击,贺成想起来了,这场战斗是爷爷与那个赤炎恶鬼的战斗,只是被先天之道将这最后一次交手完全解析出来了,最终才成了方才自己所见的场景,贺成身躯一震,却感觉自己的视野正在不断拔升,这里是自己的识海!
“咳咳咳。”贺成睁眼,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佝偻着身体不止地咳嗽,一口口鲜血被吐出来,堆积在胸腔中的郁气这才缓解几分,小瑟曦飞走他眼前,也是极其虚弱的模样。贺成抬头环顾四面,这哪里还在自己昏迷前所在的森林中,四面皆是裸露的岩石,放眼望去只见天幕下的大阵,贺成往外面走出去几步,脚下便是万丈高崖,高崖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有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总算是醒了,再不苏醒,只怕要把你送回去了。”
贺成转身,看着那个老者,老者方才说话还有几分长者的底气,被贺成这么一看,又不自觉挪开了目光:“那个,那个你要你安叔叔打造的东西,你安叔叔完成得差不多了,不过他说那些信物之中还有灵阵存在,他的锻造倒是没问题,但若是缺了灵阵,恐怕也起不了作用。”
贺成嗯了一声,气息低沉:“无妨,我知道有谁能帮我将这些灵阵施加上去、”他走回来,走到老者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鹤千冮身子一颤:“你,你倒也有些本事,之前我还怕你精神会受到冲击,难以苏醒,没曾想还有这么个精神体一直源源不断维系着你的识海,说起来,你虽然是炼气师,但是如今有这小家伙加持,精神力怕是比得上一般的方寸念了。”
贺成抬手,轻轻抚摸小瑟曦的脑袋,小瑟曦抱了抱他的拇指,便飞入眉心,回到识海去了。贺成扭头看着身旁的老者:“我该怎么叫你呢?师父?爷爷?还是鹤千冮?”
鹤千冮语塞,局促地叹气,贺成摇摇头,摸了摸怀中的东西,却找不到那方木牌,鹤千冮这才又说道:“霍心来过一趟了,我发现了你怀中的木牌,就知晓你与她的约定,便是折断了木牌,你如今身体虽说还有内伤,但已经是服用过巴纳纳灵药之后的结果了,否则怕是真的醒不过来了。”
贺成自嘲摇头:“你这时候倒是关心起我了。”
鹤千冮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再叹一口气,贺成眯眼,抬头看着他:“我们没有与华夏队伍有过接触吧?”
鹤千冮连连摇头:“没有没有,那你爷爷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嘛,之前去见你安叔叔都是在霍心来了之后,有她照顾着你,我才抽身独自离去的。”
“爷爷。”贺成低声喃喃,最后回过头来看着天幕下的无边大阵,似是妥协般说道:“与我说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吧,鹤家的人,我的父亲,还有你。”
鹤千冮搓着手,开始娓娓道来:“鹤家其实是从我父辈那一代从开始发迹起来的,父辈们结识了一个特立独行的降临者,也就是我的师父,我师父实力相当高,来到母星的时候,虽说已经身负重伤,但依旧能睥睨天下群雄。”
“这么厉害?”贺成心惊。
鹤千冮点头:“自然是厉害得很,听我师父言谈之中提及的,他似乎是属于一个组织,叫什么赤军,赤军的人与宇宙之中的大势力观点不同,他们觉得应该指引帮助弱小者,而不是压迫剥削,所以我师父也才能将他所学,悉数教给我们师兄弟,就是希望我们能够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师兄弟?你说苏子秦?”贺成想起来之前听到的消息,脱口问了出来。
鹤千冮点头:“是,我这师弟天赋异禀,我不过是一脉的炼气师,他却是三脉,三脉啊,只可惜,师父说他心性不够正,所以没有将斩字诀传授给他,唉,要是当初我知晓他会因此对鹤家下手,我倒不如直接退出,只是年少轻狂,那时候总觉得能够压住这师弟一头,颇为得意。”
贺成站起身来:“苏子秦三脉,居然比不过你这一脉的炼气师?”
鹤千冮笑笑,伸手拍了拍贺成的肩膀,这一刻,他又回到了自己塑造多年的身份之中:“你可别忘了我曾经教过你的东西,天赋这种东西,若是说有,固然是好,但是要与心性这种东西比较,始终是后者更为强大,苏子秦虽说是实打实三脉,但是心中一直有心结啊。我也是多年之后,才明白,他恐怕一直为我所桎梏着,我压他一次,他心性便偏移一次,便更不可能胜。”
贺成唔了一声:“所以他嫉妒于你,才选择勾结八极庵,剿灭鹤家?”
鹤千冮摇头:“不离十吧,不知道最后让他下那个决定的是什么,但是鹤家被剿灭,必然与他有关。”鹤千冮说及鹤家二字,喉头哽咽,从怀中掏出一把不过数寸的小刀来,他犹豫片刻,还是拿着小刀坐在了贺成身边,将刀递了出去。
“这是你小姑给你的礼物,那时候你还没出生,你小姑准备了一把小刀,和一串手链,说要是男孩就送小刀,要是女孩就送手链。”鹤千冮停顿下来,深深吸气,最后还是平复情绪,决意说出来:“那天夜里,鹤家被八极庵围攻,那时候的我刚摸到乾坤境界,是你小姑以生命帮我逃离的鹤家,这小刀是她最后塞给我的东西,你说巧不巧,那时候明明你还没出生,她就知道你是个男孩了。”
鹤千冮说道这里,声音越发颤抖,眼角已经湿润,他又想起了那一天,四面火光,惨叫回荡在鹤家所在的山谷之中,鹤家上上下下数百人,除了他无一幸免,而自己的妹妹,则吐着鲜血,将手中的礼物塞了过来,咆哮着将鹤千冮推入了她临时构建的传送大阵,自那之后,世间再不见被同辈称为魔鬼的鹤千冮。
贺成伸手,从鹤千冮手掌上拿过小刀:“小姑?”他心中酸楚,即使从未见过这群亲人,但依旧感受到了对方的爱意,他将小刀收起来,又问鹤千冮:“那你为何不去报仇?你既然能压得住那苏子秦,为何不杀他?”
“莽命杀苏子秦,谁来灭八极庵?”鹤千冮袖中捏拳,杀意颇重:“孙儿你不要怪我,我之所以一直隐匿身份,连你都隐瞒,就是怕八极庵的存在,与戎洲二十七局不同,八极庵行事诡秘,即使招惹诸多修道者,但依旧活得风生水起,之前还有个天玺城,算是八极庵的禁地,如今天玺城也算是彻底被毁了,八极庵算是没有任何顾忌了。”
贺成疑惑:“八极庵的高手,爷爷你不是已经打过了吗?不落丝毫啊。”
“高手?”鹤千冮笑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贺成对高手的定义,还是那一声爷爷,他解释道:“那两个外来者,并非是八极庵最强,他们不过是算是八极庵的中上层,在他们之上,至少还有三人。”
“修为还要高一层次?”贺成错愕,旋即想起什么来:“那岂不是与霍心一个层次?”
鹤千冮点头:“是啊,况且修行这条路子,越往上走,手段底牌越多,击败击退还好说,斩杀敌人,过于困难,就算是我央求那霍心帮忙,就算能构筑滔天陷阱去一一坑杀那三个外来者,能够成功的几率,也几乎为零。”他语气中满是淡然,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去做,而是一次次被打击,直到接受这个现实。
贺成摇头:“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八极庵为利所动,一个苏子秦能够提供多少利益?”
“苏子秦提供的利益不多,但是祝家能够提供的利益,足以让八极庵心动。”鹤千冮看着贺成,孙儿越大,就越是与当年那个混账小子相像了,好在孙儿行事收敛,不会重蹈自己与鹤斩的旧路了。
贺成心头一紧:“你是说,华夏!”
“不错,当初以八极庵和戎洲二十七局为代表的外来者,想的可不是与华夏好好相处,不过在经历了几次小规模交手之后,他们就明白了,华夏的将士,怕战败无颜见家乡父母,怕失守山河无颜见列祖列宗,但唯独不怕死。”鹤千冮说到这里越发感慨:“是他们决绝赴死的意志吓退了外来者,才有了后面这一百年的安宁,但说到底,华夏于外来者而言,始终是最肥的那块肉。”
贺成心潮澎湃,又想起祝家这等卖国之辈,站起身来,走到崖边,突兀说道:“像狗一样。”
“什么?”鹤千冮以为自己听错了。
贺成缓缓说道:“我说,这世间诸多人像狗一样,他们为了争名逐利背弃信仰,岂不是与那咆哮着争抢污秽之物的狗一般无二?偏偏这群狗,还为之快乐。”
贺成又抬头看着天幕:“只可惜啊,我这辈子怕是不能体会到当狗的快乐了,祝家也好,苏子秦也罢,谁要当卖国的那条狗,我就杀哪条狗!”
天幕之下的大阵静谧无比,距离道境入口再次开启不过三四日,贺成盘腿坐在崖边,无喜无悲,他要抓紧时间破境,以便去屠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