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忘原先和老太太打交道也没这么多顾虑, 但季临秋的短信一过来,就颇有种高中生早恋被教导主任盯上的心虚感。
这一头陈丹红临走了还在恋恋不舍地看那大胡子外教,伸手一指:“你看那边那个穿紫衣服的。”
“噢, DAIVD是吧?”
“什么DAIVD, 女的那个, ”陈丹红羡慕又带点酸气的看着那个老阿姨:“听说啊, 她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但是女儿全力支持她学英语, 还说要带她去国外读大学——这得是什么福气。”
一把年纪了想学什么都行, 出国读书这种事也敢想!
姜忘这才发现外教老师身后还站了个穿紫外套烫着小羊毛卷的老太太, 正拿着笔记本一脸殷勤的等着。
他没想到中老年人之间也有这种学业方面的攀比,笑道:“您要是想读, 临秋一样可以陪着你啊。”
“那可不行, ”陈丹红连连摆手:“我哪有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再说了,我再想出国看看,也肯定得留下来好好养孙子孙女——临秋可快三十岁了还没结婚呢。”
姜忘翻出一管薄荷糖漫不经心地嚼,也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两人自停车场往渔港码头开,陈丹红还在兴致勃勃地翻老师发的科普册子,大概是感觉车里太安静了, 才抬头看姜忘。
“小姜啊。”
“哎。”
“其实临秋都跟我说了,”她笑眯眯道:“你跟他在谈恋爱呢,是吧。”
姜忘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刚好踩了个刹车等红灯,笑得无可奈何:“您少拿我开玩笑,咱不是好生吃饭去呢吗?”
“哎呀!”陈丹红一拍他肩膀,跟看女婿似得满眼笑:“还跟我装!”
“阿姨我开车呢, ”姜忘脸不红心不跳道:“咱这条路还在施工——裕汉怎么修路修几年了都没个头,您再这么逗我玩,我一开错道得扣个三分,到时候罚款赖您啊。”
“行行行,”陈丹红一摆手:“小年轻还这么脸皮薄。”
晚饭地点定在码头旁的一家老酒楼,这家的醉虾和酱烧鮰鱼是当地一绝,有时候生意兴隆起来预约都没位子。
天气很好,他们的座位也在露天江景台上,一上楼便是带着水草腥气的江风与啤酒味混杂在一起,花椒红椒同鱼头一起被炖开了,味道又烈又馋人。
姜忘隔着十几桌餐客遥遥望去,一眼就找到季临秋在哪。
后者略有些担心,但姜忘只轻轻摇了摇头。
他轻易不会松口,一切以他为考虑。
彭星望已经坐在季长夏身边,脸上还贴了个语文老师送的小红花,看见姜忘来很高兴地用力挥手,还没说话就打了两汽水嗝。
汤鲜鱼肥,一顿饭吃得很是让人畅快。
姜忘仍是笑着同季父举杯宴饮,只是在上厕所的间隙抽了根烟。
想来也是心口阻塞。
明明一口就能认下的是,他做事爽快,对□□更是坦然,像今天这样瞒着掖着,得拧着本性来。
季临秋过了一会儿才过来,像是知道他会在这等他。
两人借着袅袅烟气偷吻一瞬,又倚在青灰墙边,听后厨锅铲同灶火的喧哗声。
半支烟没有抽完,姜忘伸手按灭,低低道。
“她今天在诈我。”
“我没有应,你也小心。”
季临秋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间笑容也失了温度。
他的笑意没有完全褪去,反而显得人有些冷。
“看来是感觉到我和你太近了。”
也是,不肯和父母同住,有大把钱甚至去北京买房子了,还要同朋友一起‘合租’,成日黏在一起,这还不够奇怪吗。
“实在不行,我搬去鹭湖区,就说那边在开新业务,以后要过去忙,你到我那边的房子去住。”
季临秋话一说出口,看见姜忘的眼神就觉得后悔。
听起来太过了。
他们事业有成,无忧无虑,偏偏谈个恋爱像是偷情,还得另外安置见面温存的地点。
姜忘思索半晌,指腹被栏杆蹭得锈红一片。
“这样,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我刚好要在上海开一家房产公司,你回父母家住,先减少往来,不要让他们再有疑心。”
“出差的时候多给自己安排一点江苏安徽附近的活儿,我来找你。”
季临秋轻声应了,见他要跟自己一起回去,伸手拦了一下。
“我先回,你就说出去醒酒抽了两根烟,等十分钟再回去。”
姜忘看着他,缓缓点头。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姜忘才返回酒桌。
期间他去前台买单,却得知季父已经买过了单,只得作罢。
季家人虽然已经酒足饭饱,也仍然说笑着有意等他,两边人程序性再闲聊一会儿,这才起身道别。
“我今晚回家睡,”季临秋跟彭星望挥挥手:“明天见,回头给你再讲讲语法。”
“临秋哥拜拜!!”
姜忘又看了季临秋一眼,最终还是带彭星望走了。
季临秋没再望他,收拾好爸妈的外套,下楼时扶了妹妹一把。
“走慢点。”
季国慎喝多了酒,乐呵呵地一直说自己年轻时教书的事。
季长夏拿着车钥匙不太放心,转头问妈妈家里还有没有醒酒药。
陈丹红发了会儿呆,半晌道记不清楚了。
等车开回小区,大伙儿安置下来,季长夏挥手告别,陈丹红忽然叫住了她。
“你坐下,我有话要说。”
季临秋有种不祥的预感,没等他开口,季国慎不赞同道:“你又来这套,大晚上有啥要说的,睡呗,她一个女孩子开车回家也不安全。”
陈丹红在他面前少有的固执:“不行,季长夏,你和你哥哥坐过来。”
季长夏不安地看了一眼季临秋。
兄妹两相继坐下,陈丹红冷了脸色,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季临秋,你跟姜忘来真的?”
季国慎听得一愣,又因为酒醉渴的慌,把面前温水一饮而尽,觉得她无理取闹:“以前我跟你说这个,你还觉得我胡思乱想,你这是发什么疯?”
季临秋脸色泛白,想要扬个笑说句客气话,发觉自己有些不能控制表情。
“妈!姜哥他怎么可能来这——”
“我没有问你,”陈丹红打断季长夏的话,直视着季临秋道:“你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你回答我。”
季临秋想要张口说话,却发觉自己像是被钉在她的对面,这一刻背脊僵疼,连再坐正一点都莫名困难。
喉间发寒,如临冰窟。
季国慎这一刻都觉得太没有说法,伸手拉开她的肩头让她看着自己:“丹红,你是听谁说了什么,还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事儿了?”
“不会是谁跟你嚼舌根,挑拨咱家跟小姜的关系吧?”
陈丹红哪怕被扳过肩头,眼睛都还在看季临秋,仿佛这一刻他的脸上已经写了答案。
她突然开始摇头。
先是小幅度地摇头,然后用力摇起头来,像是竭力要甩开什么。
这样的念头,这样的事实都像是瘟疫一样,她沾着了都觉得浑身不适。
“季临秋,你说话。”
“你说话!!”
季长夏心急如焚,恨不得把姜忘再叫回来,又怕这么做是火上浇油。
“妈,你就算要审问哥,你也拿个证据出来,你不能这样胡乱揣测别人啊!”
“哪有这么想亲儿子的,临秋哥忘哥待咱们还不好吗??”
陈丹红突然拔高了声音:“我一直都不想信这个!”
“季临秋,你爸之前疑心过两三次,我每次都拿话挡开了,你跟他说你不想碰女人我也就笑笑,我在装傻你知道吗?!”
“季临秋,你知道我多想信任你吗?你是我亲儿子,是我亲儿子!”
“你爸这么怀疑你,我都一个字不想听,我想替你说话,想啐你爸怎么会想这么鬼的事情——你给我底气了吗?你给我挺直腰杆帮你说话的理由了吗??”
她今天看着他们离别,活像是丈夫带着孩子再三看着妻子才走,儿子为了委曲求全主动提留在她身边,心却跟着一起走了!
她根本不用任何证据,这两年他们这样的相熟,同吃同住同睡连办公室都连着,她随时都能看见他们说说笑笑黏在一起——
便是对任何一个女人,姜忘从来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她儿子更没有过!
全公司多少女老师,他们仔细看过谁?!
季国慎本来还觉得她在无理取闹,被骤然一吼连酒都醒了,说话有点磕巴。
“临秋,你妈又在多想,你,你跟你妈说句话,给她个定心丸。”
季临秋回过神,缓缓站了起来。
然后安安静静地跪下了。
背脊挺得笔直,仍是不发一言。
便是认了。全都认了。
陈丹红一瞬间眼眶通红,扑过去抱着他痛哭嚎啕。
季国慎把这样荒谬的事早就抛到了脑后,这一刻犹如被雷击,抬起手哆嗦了半天:“临秋,你喜欢谁都行,可姜忘他是个男的啊。”
“临秋,他是男的,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季临秋笑容苍白地点了下头。
陈丹红哭到发了狠,也不顾儿子还在跪着,直接站起身来收拾东西。
季长夏看得发慌,冲过去拦她:“妈——妈你干什么!”
“走,现在就走,把房子还给他,把铺子还给他,咱们欠他多少恩情都还个干净,再也不要在这里呆着!”陈丹红怒道:“你这辈子都不回裕汉这个鬼地方了,跟我回去!”
“妈,这房子是哥哥自己买的,跟姜哥也完全没关系啊!!”
“不要了,全都不要了,我们今晚就收拾东西走!”
季国慎看不得儿子失魂落魄成这样,匆匆过去扶他起来:“别这样——”
季临秋忽然应了一声,低着头一块收拾东西。
陈丹红愣在原地,看他一样一样收相框,收书本,把那些丢进垃圾桶里,哪怕那些本子他刚刚熬夜整理完。
她本来狠了心要立刻断了他们家一切和姓姜的关系,可没想到儿子连挣扎一下都没有。
“别为难忘哥,我跟你们走。”
他再抬头时,眼睛里是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完了,明天再加更,说到做到。
昨晚碰到点事,痛哭了一场,但也算是终于了结了,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