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外界的动荡转移时,我的祸水东引计划也进入了最后的实施期。
就在康熙五十七年的中秋节过后不久,我病倒了。病得很严重,一开始只是呕吐不止,接着就开始腹部不适,轻微腹泻,太医看过说是季节交替导致孕妇体虚受凉引起的,开了温补和保胎的药剂。可是吃了几服药后并不见好,反而出现胎动异常,便血尿血的情况,半夜还会从噩梦中惊醒。到最后完全无法进食,全身发热,出现昏睡。
一直期盼着这个孩子到来的乌拉那拉氏焦急万分,在太医束手无策之时,听人说可能是中邪,就连驱邪的萨满法师也请来了,仍旧见不到好转的迹象。
在这样的折腾下,孩子必然是保不住了。在催胎药的辅助下,我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让稳婆将早已死去的成型男胎从腹中取出,失子的悲伤与身心的疲惫让我彻底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孩子的死状让宫中见过无数腌臜手段的太医看出了端倪,他让小顺子将我吃过的食物的药渣全部翻检了一遍,最终从老氏送来的泡菜中发现了藏红花和曼陀罗的痕迹。
乌拉那拉氏大惊,胤禛震怒,一面羁押老氏,彻查毒药的来历,一方面要求太医无论如何必须想出救治我的办法。
其实找到了病因,救治起来也就不是问题。在反复催吐和中药解毒的方法下,我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
在我病重期间,乌拉那拉氏直接接手了案子的调查审理。可是不管乌拉那拉氏如何用宫中那些恶毒的刑罚逼迫老氏招供时,她都只承认是在泡菜中放了藏红花,但并不是为了谋害我,而是不知道孕妇不能食用藏红花,只觉得北地寒凉,藏红花有养神补血的作用,而且藏红花是非常珍贵的药材,而且泡菜中的剂量极少,并不会引起不适。否则从我开始吃的那天就应该会出问题,又怎么会是现在才发作。
老氏的供词中言辞凿凿,再加上她平日与我交好是全府上下皆知的事情,就连乌拉那拉氏也觉得老氏似乎没有谋害我的动机。于是又从外面专门请来已经致仕的一位医术和德望很高的老太医帮忙寻找根结所在。
这位老太医毕竟是在宫中执事多年,又醉心于各种疑难杂症的研修,在听完前因后果再亲自来看过我的症状后,断定这件事的主要原因出在曼陀罗上。
曼陀罗全草有毒,以果实特别是种子毒性最大,嫩叶次之,干叶的毒性比鲜叶小。曼陀罗中毒,一般在食后半小时,最快二十分钟出现症状,最迟不超过三小时,症状多在二十四小时内消失或基本消失,严重者在二十四小时后进入晕睡、痉挛、紫绀,最后晕迷死亡。曼陀罗的味道带点辛辣,如果只是单独使用必然容易被察觉,可是放在泡菜中,被泡菜本身所带的酸辣味道压住也就不会被察觉。
老太医说,一开始我已经因为长期食用混合着藏红花的泡菜而身体有些不适,但后来藏红花的剂量逐渐加大,导致我开始出现藏红花的中毒反应。可是为我诊治的太医并没有发现我饮食中的问题,于是只当做是受凉不适开了保胎药。正因为我身体不适,胃口不佳,继续以泡菜开胃进食,又不知何时有人将曼陀罗的干叶磨成粉拌入了泡菜中,才雪上加霜出现了曼陀罗中毒迹象,可是许是我和那个孩子的生命力太顽强,一直没有落胎的迹象,于是就有人在保胎药中混入了曼陀罗花籽,最终使得奸计得逞。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幸而有我身边的内侍细心,将每次汤药的药渣都留了下来,前几次的都是没问题的,只在最后两服药上发现了曼陀罗花籽。
乌拉那拉氏对于这个孩子一直是期待的,可是却在眼皮底下被人生生毁掉,她岂能不恨,找到了毁掉这个孩子的真正原因,她开始勒令王府上下清查曼陀罗的来源和接触过我小厨房里泡菜坛子和药罐的人。
我在老太医的救治下很快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身体在中毒与小产的双重伤害下变得十分虚弱。即便是在小顺子面色沉重地告知我因为伤了身子不可能再有孕时,也已经没有了悲痛和遗憾的力气。
轻抚着平整的小腹,整个人却是异常的平静。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样的平静源于内心最软处的自我封闭,这里埋藏着我所有不愿让人察觉的悲伤、遗憾与愧疚,还有对于这个孩子深深的负罪感与对自己可以如此绝情狠心的恐惧。
这个孩子不是我亲手杀的,可是却比用一碗汤药直接杀掉还要残忍。所有人在调查下毒的凶手时,只有我知道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所受的煎熬。藏红花和曼陀罗的药性我岂会不知。可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拒绝服食掺有藏红花的泡菜,让药性一点点侵蚀身体,让孩子变得虚弱。然后不停在伊氏面前显露出我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带来的犹豫,然后又多次在伊氏要求我处置这个孩子时看似不经意地流露出“谋害皇家子嗣”这一大罪的忧虑,甚至暗示她可以用这个孩子除掉立场不明又充满威胁的老氏。
我这是在赌,赌他们不想让我留下这个孩子,赌胤禟不舍得让我获罪,也在赌伊氏会怀着帮我除掉老氏又能让我全身而退的心思帮我完成这件事。
果不其然,伊氏这样做了。没有傻到用并无多大用处的麝香,而是直接用了很少人会去注意的曼陀罗。
在我刚开始发现自己吃的泡菜里多了曼陀罗的味道时,就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可是我还是吃了,甚至顺水推舟地让伊氏安插在我身边的那个往泡菜坛子里放曼陀罗的小丫头看顾药罐。
从头到尾我都只是暗示引导,从头到尾我都没有亲自动手,可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做着一切,纵容且来者不拒。就在死去的孩子离开身体的那一刻,我竟然并不觉得悲伤,反而觉得长长地松了口气。
原来我是如此自私又冷血的一个人,终究还是没有守住那份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