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无尘愣了下,随即坦然道:“子安确实心仪月皇,但辅佐月皇,却是为天下的公心。倒是昊帝,向月皇求亲的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是为了江山,为了皇位,又何必假公济私,说是为社稷、为百姓呢!”
他是个含蓄的人,本来绝不会说的这么直白,然王壑的大胆和无耻刺激了他,他要保护李菡瑶的决心胜过一切,昔日难出口的话便脱口而出了。
李菡瑶也没想到,落无尘会当众剖白,并指控王壑狼子野心,看来王壑让谢相公开当年隐秘,不但气坏了爹爹,也惹得一向温柔和煦的无尘哥哥动怒了。面对这情形,她既不能替王壑辩解,也不能肯定落无尘对王壑的指控,更不能婉言拒绝落无尘,因为落无尘坦荡表明:辅佐她并非为私情,而是为天下的公心,她只能缄默。
周黑子见落无尘当众向月皇表白,月皇居然默许他表白,顿时醋意翻滚——当然是替王壑吃醋,犀利道:“所以你就百般阻挠联姻,阻挠月皇嫁昊帝?”
落无尘淡笑道:“周大人说笑了,若昊帝能答应月皇的条件,便可迎娶月皇,无人可挡!”
周黑子“呸”了一声,骂道:“鬼才信你!本官原还说月皇是‘妖女’,本官骂错了,你才是千年的妖孽,专门魅惑主上。”说到这,他转向李菡瑶,激动道:“月皇,落子安乃妲己一类的祸害,请主上将他明正典刑!”
说罢,再叩首。
李菡瑶:“……”
落哥哥是妲己,她岂不成了纣王?
火凰滢噗嗤一声笑出来。
落无尘也面红耳赤,竟忘了回击。
正在尴尬时,聿真忽然问道:“若昊帝能许女子科举入仕、参政议政,月皇是否愿意放弃皇位,嫁与昊帝做皇后?”
落无尘心间仿若被大锤击中,遭到重创,脸上血色褪尽。
李菡瑶更是心急跳,怔住。
谢耀辉大惊,厉喝道:“住口!”
跟着霍然站起身。
周黑子、唐筠尧等人也都惊异地看着聿真。
面对使团同僚们谴责的目光,聿真再胆大也撑不住,讪讪一笑,徒劳解释道:“下官就想问问。”
无人相信他的解释。
堂上诡异地安静。
谢耀辉没理会聿真,却深深地注视着李菡瑶,心中已然明白:她的志向,从来就不止皇位,还在女子参政;她造的不仅是大靖皇朝的反,还有天下男人的反!
而王壑,竟支持她!
李菡瑶见谢耀辉霍然站出来打断聿真,心中一松的同时,还感到淡淡的失落。
是她奢望了。
王壑想助她完成宏愿,使她甘心放弃皇位之争,嫁与他做皇后,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亏得她刚才还紧张犹豫,不知怎样回应聿真的提问呢,现在好了,不用犹豫了,她还是继续争皇位,亲自推行女子科举吧。
落无尘松口气的同时,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忧。他想,瑶妹妹该失望了吧?她本来应是对王壑寄予希望,希望王壑能打破陈规陋俗,这样他们至少在女子科举一事上能达成共识,联姻也就容易谈了。
事实表明,这不可能。
王壑的野心不必说,不会退让;瑶妹妹的性子,认准的事也绝不撒手,这便意味着,联姻难了。
落无尘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立即察觉,也向他看过来,见他目露担忧,心里一暖,暗想:“无尘哥哥真君子,这时候不幸灾乐祸,而是担心我,这份温柔体贴,无人能及。”她不想让他担心,冲他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无事。
落无尘这才放心,收回目光,又在心里为情敌王壑感到悲哀:王壑虽得到这些文人士子拥戴,却只能在他们划定的伦理纲常和忠孝节义的范畴内做皇帝,任何触犯这伦理纲常的革新行为,都会遭到暴风雨般的反对。他虽天纵奇才,想改变这些人,难;靠这些人改变天下、迎娶月皇,更难,最终,他也许会为了坐稳皇位而利用月皇。
想到这,落无尘更坚定自己辅佐李菡瑶的决心,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他都会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兴办女学、推行女子科举入仕,并抗击任何阻力。
谢耀辉躬身道:“月皇的心意,微臣已然明白。朝廷的意思,月皇想必也清楚了。我等各持己见,辩驳了这大半天,都无法令对方信服;便是各自内部所持意见也不尽相同,再争下去,毫无益处。依微臣之见,今日暂且到此,容微臣等回去细细商量妥了,再谈如何?”
李菡瑶爽快道:“就依谢相。”
说罢起身,宣告散场。
谢耀辉率使团众人告辞。
王均本想留下,探探李菡瑶的想法,谢耀辉却不放心他,以商议大事为由,强将他带走了。
李菡瑶殷切送至门外,满含深意道:“朕叫人预备了晚宴,原想宴请谢相和王爷,眼下看来,只怕谢相也没心思赴宴,改日再请吧,横竖有的是机会。”
谢耀辉忙谢道:“月皇慧眼如炬。联姻是大事,一些细节条件微臣不敢做主,须得与大家商议了,再联络主上,请主上示下,才敢定夺。不敬之处,望月皇谅解。等和谈成功,咱们再欢宴庆贺,那才是普天同庆呢。”
李菡瑶深知他所说的“细节条件”指什么,也许终其一生,双方都无法达成协定,商议、请示什么的,不过是借口,也不说破,笑眯眯点头道:“正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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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真诚地客套着,一个送,一个辞,依依惜别,仿佛之前的争端不存在,双方很快就要联姻似的,看得使团众人腹诽不已:谢相就罢了,这把年纪了,又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老于世故不奇怪;李菡瑶才多大,竟也能喜怒不形于色,比她爹李卓航心思还深。——瞧李卓航,自谢相打断谈判后,便冷了脸,根本不屑应付使团,怕人不知他反对联姻似的,谢相和朱雀王告辞,他送都不送。
腹诽归腹诽,无人嘴上说出来,这时刻,连何陋都竭力克制自己,不敢捅破这层透明的纸,怕和谈崩裂,双方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那才罪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