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是真英雄。东昌大战之后呢,大师,接着说。”红石试图把道衍从愁云低压中拉出来。
道衍摇摇头,叹了几口气,口中不停发出啧啧的声音,仿佛无法理解为何残酷的现实就这样轻易降临。
“好……我接着说。”他摸摸光头,好不容易扯出了新一轮思绪。
“我们在北平厉兵秣马,休养生息了一些时候,后来又打了几仗,连战皆捷,势如破竹,占领了河北、河南大部分郡县。”
道衍的阴郁完全消散,喜悦飞上眉梢,皱纹堂而皇之攻占了额头和眼角。
“红石,可惜你不在,没有看到那些精彩的场面。那几战打得真是酣畅淋漓,大快人心!我们接连攻下顺德、广平、大名,其他郡县没等我们打过去,不是弃城而逃就是开城投降。我们在大名府驻军后,你猜咋的?朝廷居然传来了罢谪齐泰和黄子澄的消息。”
“哦?以什么名义罢谪齐泰和黄子澄?”
“当然是战事不利喽!他们俩是军师,辅政大臣,打了败仗自然得负起责任。”
“他们是自己罢谪自己吧,苦肉计!”红石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已经不再是他同壕战友的道衍。
“嗯,苦肉计。朝廷传来诏书,宣称罢谪了齐泰和黄子澄,让我们罢兵北归藩地。殿下说,这封诏书来得好,这下我们更加出师有名了。本来我们出兵就是旨在“清军侧,诛奸除恶”,现在朱允炆自己都开始惩戒奸人,说明燕王有先见之明,燕师名正言顺。
殿下回敬了他们一封奏书,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我念其中几句给你听:比闻齐泰、黄子澄皆已窜逐,臣一家喜有更生之庆。而将士皆曰:‘恐非诚心,姑以饵我。不然,吴杰、平安、盛庸之众当悉召还,而今犹集境上,是奸臣虽出而其计实行。’臣思其言,恐亦人事或然也,故不敢遽释兵。惟陛下断而行之,毋为奸邪所蔽。1”
“妙!他们既想让老虎听话,又摆好了弓箭对准老虎。老虎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红石嘴上应和,心中却是另一番思虑:朝廷怎么会使用这种不知深浅的雕虫小技,难道他们始终不知道燕王不是好对付的?
“没大没小,你说谁是老虎呢?我们殿下可是飞龙!”
“嘿嘿,这是我从猎人那里听来的故事。”
“红石,你说的没错,朝廷就用这等粗制滥造的鬼计也想蒙蔽我们的眼睛,他们真是不知轻重!”
“大师,之后呢?”
“你看你刚才还不想听呢,我就知道你还是原来的红石,你是为战场而生的。”
“大师,你抬举我了,你赶紧说吧。”
“嗯,我继续和你说,说不定你能看出些端倪来制服他们。后来,吴杰和平安劫了我们的粮饷。这两个人,还有济南的铁铉和盛庸,那就像四根又粗又硬的钉子一样,怎么拔都拔不掉。哼!”
道衍没有气急败坏,反而像看到了强劲对手的斗鸡一样激情昂扬。
“就是这四根钉子顶着朝廷的天,钉子变成了柱子。”红石为朝廷感到庆幸。
“对,起初朱允炆对他们视而不见,看重的是那没用的李景隆。打了两年多,他终于知道谁才是顶梁柱。吴杰和平安总是在燕军周围游窜,他们的部队人数不多,可是却扰得我们不得安宁。”
“我倒想会会他们两个。”
红石眉头紧蹙,他目前还没有计划,不知道该怎么行动,他想帮助朝廷,但也绝不愿意让曾经与他生死与共的燕军因他而受到损伤。
“有的是机会。我继续。我们被劫了粮饷,自然愤怒。殿下遣指挥使武胜南下京师上书说,朝廷既然想让燕王罢兵,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狙击燕军?信守承诺乃为人之本,何况是堂堂大明朝廷?结果武胜有去无回,被他们关押了。”
“我看朝廷内部肯定出现了意见分歧,要不不可能一方面扮猪吃老虎,另一方面又凶相毕露。接下来呢,殿下必然有所行动吧?”
“对!红石,你当真了解殿下。武胜虽不像张玉一样与殿下感情极深,可朝廷这么做就是不给殿下,不给燕军颜面,殿下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殿下很快就反将一军,也烧了他们的粮草。”
“哦?在这种关头,他们的防范居然还这样松散?”
“我们看中了德州。德州是山东的西北大门,朝廷运往河北、河南、山东的粮草都在这里中转。虽然山东久攻不下,可我们烧了他们的粮草,也能让他们饿一段时间肚子。呵呵!”
“谁去烧的?这事有勇无谋的人可做不来。”红石想到了都指挥李远。
“嗯,殿下自然知道。他遣都指挥李远率骑兵六千南至济宁、谷亭、沙河、沛县一带,那里的南军守卫松懈,毫无纪律,正好可以作为我们的突破口。李远的脑子,你也知道,好用得很。虽然强攻也能烧了他们的粮草,可是他当然想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同样的目的。
于是他抓了几十名南军,让我们的士兵穿上南军的衣服,混入南军中,南军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以柳枝为暗号,将德州的粮草辎重烧成了灰烬。南军马匹四散逃窜,士兵哭爹喊娘,哀嚎遍野,场面极为壮观!”
道衍高举右手,做了一个“壮观”的展现。
“李远干得漂亮!朝廷有什么反应?”
红石一边不经意的询问,一边把茶杯当成自己的救星,低下头,端起茶杯,晃着脑袋对着茶水吹了几下。要想当面和道衍同笑同哭,那还得需要些时日。
“那还能有什么反应,除了震惊,却没有人想到还击。盛庸倒是个厉害的脚色,没过两天他就命都督袁宇率三万人堵截李远的还军。李远早就派探子侦察到了袁宇的动向。他设下埋伏,用六千骑兵把袁宇的三万人打得落花流水。多亏了燕军中有李远这等有勇有谋之人,我们才可以常常以少胜多,从最初的八百护卫发展成现在几十万人的军队。”。
“呵呵,我心中所想和大师一样。”红石强装披心相付,诚心实意。
“后来,你不会想到,朝廷居然走了一招好棋。”
“哦?谁有这么好的棋艺?”
“平安和盛庸。”
“又是他们俩。”
“嗯。殿下从北平调遣一万人攻下了彰德和林县,平安见我们的军队都在外征战,就从真定出发进军北平,攻打我们的大本营。同时盛庸派大同都指挥房昭入紫荆关,拿回保定多个寨子,在易州水西寨安营扎寨。”
“确实好棋!一队人马直接攻打北平,另一队人马占据有利位置对北平形成重大威胁。殿下回北平救援还是打水西寨去了?”
“你猜猜看?”
“嗯……打水西寨。世子守城,殿下放心,派少许人马支援即可。”
“臭小子,你是长了千里眼吧?殿下还真的没有回北平,就派了刘江率三千骑兵赶去北平。世子和刘江夹击平安,平安坚持了两月才退回真定。”
“那水西寨呢?打下水西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水西寨位于高山深涧之中,地势极为险要。”
“嗯,这战持续了三个月,殿下一定要拿下水西寨。好在南军都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气候很不适应。八月末天气就开始转凉,一直到十月,气温越降越低。尤其是崇山峻岭之中的寨子,那里地势高,天寒地冻,很多南军忍受不了,竟然下山投靠了我们。后来我们截断了他们的粮饷,士兵们没有吃的,也打不了仗,军心大乱。殿下轻而易举地攻上水西寨,房昭弃寨而逃。”
“厉害!碰上了殿下,朝廷一手好棋打得稀巴烂。”
红石竖起大拇指,没有奉承,他由衷地佩服朱棣统军作战的本领。朱棣的知人善任,调兵遣将,深谋远虑,临危不惧,处处都显示出一个帝王的风范。
“那是。红石,我们俩要跟着殿下好好干,你不许再出逃了!”
道衍一把按住红石的胳膊,像是一个父亲抓住了一个逃学的孩子。
“嘿嘿,那可不叫出逃,那叫了解民情。”
“等殿下平定了天下,有你了解民情的机会。”
“是是是,大师教训的是。大师,继续说吧。”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三个多月以来,我们一直处于休战状态。一方面,这两年多来兵士连续作战,早已疲惫不堪。另一方面,济南久攻不下,我们还没有想到攻城的方法。
红石,你赶紧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盛庸和铁铉这两个硬骨头。济南的门户打不开,我们就无法继续南下,那长江对岸的京师就是白日说梦了!”
“大师,我们才刚回来,你就独占红石,还要他想什么办法对付两个硬骨头,你有没有发现他都瘦了,憔悴了!你一点也不关心他,就知道让他做事!”
徐妙锦走进厅堂,她在门外已经呆了片刻,红石和道衍之间有关战事的交谈,再也不仅是男人间的交谈,与她无关的交谈了。
注:1引《明史纪事本末·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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