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燕王善战,人人皆知,但这耿炳文未必就不是他的对手……”红石打算试探一下齐泰对耿炳文的信心有多少。
“唉!”齐泰拍了拍那一叠令他如坐针毡的军报,“这些……这些是战败的军报,本官每看一份军报,就感觉自己的胸口被扎了一箭……”齐泰拧着眉头,表情痛苦万分。
“大人认为耿炳文守得住真定吗?”红石进一步试探。
齐泰转过头,目不转睛盯着红石,好像在一层一层剥开自己的心,试图看清楚最里面藏着的是什么。
他的面庞从疑惑变得严峻,再变得开朗:“耿炳文守得住真定!”齐泰坚定地说道,不容许别人怀疑,也不容许自己怀疑。
在外人面前,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朝廷相信他,他就必须相信耿炳文。他想起了自己在皇上面前的信誓旦旦,耿炳文的短刀和他誓死守住真定的承诺,他不能再有丝毫动摇。
“耿炳文或许打不过朱棣,但只要他待在真定城里,他一定不会让朱棣再向南移动一步!”
“对,大人一语中的,只要耿炳文守住了真定,燕王便无可奈何!”红石也表现出为朝廷高兴的些许热情。
齐泰点点头:“阁下是否还有更好的建议?”
“在下愚笨,连让耿炳文守真定都未曾想到,哪里还有更好的建议。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在下佩服,佩服!”
齐泰咧嘴一笑,真正会心的笑,虽然他没有从红石的拜访中盼来什么建议,但是他厘清了思路,摒弃了杂念,坚定了信心。
他嘲笑自己盲目的恐慌。自从燕王杀了张昺和谢贵,攻占九门,占领北平,他就忘记了皇上的正统和朝廷兵强粮足的优势,他像所有人一样被燕王吓破了胆。
邪不胜正,天所不欲而为之,必败!
驸马梅殷引起了红石的注意,红石对梅殷不熟悉,他对梅殷所有的了解都来自朱棣。
朱棣告诉他,朱元璋赏识梅殷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才思敏捷又谨言慎行。
这很难得。学识渊博,聪慧过人的人通常喜欢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智慧的火花急于迸发,他们常常忽视了场合和时机。
言多必失,在皇帝面前说错话的人不在少数。官做得越大,地位越高,也越容易犯错。
梅殷却是一个例外,他总能将他的智慧用在最合宜的时刻,从不炫耀,也不滥用,因此他得到了朱元璋的信赖,高攀上了朱元璋十分疼爱的宁国公主,成为驸马。
这样一个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底下铤而走险过来的人怎么会明目张胆和齐泰作对,举荐李景隆伐燕?
红石从中察觉出了不寻常的气息。
梅殷的轮廓出现在红石面前,红石没有见过梅殷,仅仅靠着自己的想象慢慢组建。
眉清目秀,风度翩翩,腼腆斯文,谈吐不俗,对公主克制礼让,对父母恭敬孝顺,对兄弟关怀呵护……对了,他的家庭!梅思祖!梅义!
梅思祖是梅殷的从父,不过他喜爱梅殷更甚自己的亲骨肉梅义。梅义却不妒忌父亲的偏爱,与梅殷手足情深,曾经将他们的兄弟情谊作在诗赋之中。
不幸的是,梅思祖和梅义都死于胡惟庸案,永远离开了梅殷。
想到这里,红石对梅殷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梅殷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他们有没有可能是盟友?他千方百计接近燕王是为了毁掉大明王朝,而梅殷忍辱负重待在皇帝身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呼!”红石重重吐了一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轮廓毕竟是轮廓,猜测始终是猜测,红石希望梅殷是他的盟友,不过他绝不会倚赖这个希望。
不管梅殷是什么人,他推荐李景隆是事实,促成朝廷换掉耿炳文的关键人物一定是梅殷。
红石把焦点对准了梅殷,他摊开纸,写下一封到居庸关的急件。
徐妙锦回到了应天,她又一次从北平那个绝望的深渊中逃了出来,她恨姐夫贪得无厌,恨红石心口不一,恨自己无能为力。
在京城,她发现自己一刻也不能闲着,心里上蹿下跳的阴郁之气把她推出家门,推到应天城的大街小巷。
她漫无目的地披着初秋的暖阳,沿着枯黄的落叶,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踏过一条又一条田埂,绕过一条又一条小溪。
她一直走,不知要走到哪里去,也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从上天赐予的暖阳和落叶中,她得到了些许抚慰,可是在每一个三岔路口,在每一个弯道,那种失魂落魄和沮丧绝望总会卷土重来,而且一次比一次凶狠。
在徐妙锦漫步的时候,她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消息:燕王是真龙天子,燕王很快就会打到应天城,燕王贪慕皇位,燕王必遭诛伐……
有说黑的就一定有说白的,有说好的就一定有说坏的,它们是流言蜚语,但却可觅踪迹。这些流言像无处不在的魔手,将她拽入阴湿的黑暗之中,让她看不到光明。
她想起以前在街头漫步的情形,想起与红石和朱棣在街头漫步的情形,那时候世界多么美妙,人心多么纯粹,他们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没有你争我夺,没有阴谋诡计。
阳光最炽热的时候,徐妙锦来到了两列队伍面前,原来她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城,又绕回到城门下。
要入城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自觉的排成队列,挨个接受检查。徐妙锦往人群里扫了几眼。那些挑着担子的,衣衫褴褛的穷苦人自觉排到了一队,而另一队衣冠楚楚的,财大气粗的彼此寒暄,热衷于强强联手。
忽然,徐妙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马三保!
马三保站在穷人的一队,穿着毫不起眼的灰色长褂子和草鞋,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大木盒。
他的面容很憔悴,一定有几天没睡觉,他的脸上沾了不少灰,一定都在赶路,他手上的木盒再普通不过,一定没有人愿意对它多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