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把手指搭在晋王的脉搏上,半闭着双眼,认真地感受晋王的身体状况。
晋王注视着神医,他的专注绝不比神医少。
神医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没多久就放开了诊脉的手。
晋王不着急着询问,他对自己的病毫不在乎。
“晋王无大碍,只是心有所挂,身体自然被牵制。”神医像世外高人一样轻描淡写地道出诊治结果。
晋王大吃一惊:“真有这么神?诊脉能知道我心有所挂?”
他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冲动地想一把抓住神医的手,向他道出心中的苦楚。
“呵呵!”神医笑着说道:“晋王有何心事,不妨对老夫言讲。老夫不但会治身体,也会治心。”
“本王……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晋王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这是作为一个皇子的本能。
在对面前的这个“神医”了解得更深入之前,他不打算掏心掏肺地和盘托出。
“我的大哥前不久过世了,可能我太过悲伤了吧。”晋王用粗枝扫了扫自己的心事。
“嗯,”神医点了点头,“亲人离世确实会使一个人的身体受损,不过这是暂时的,只要你从这悲痛中解脱出来自然就好了。”
“多谢老先生!”
“老先生,药方……”晋王妃忍不住插话。在她的观念中,生了病必须靠吃药才能治好。
“老夫给晋王开一些疏肝解郁,安神定志的药作为辅助,这个病主要还是得靠晋王打开心结……”
“老先生,人参、鹿茸……”晋王妃继续发问,在调理方面她比晋王有经验的多,必须挑起大梁。
神医摇头道:“不可进补,此时晋王的身体像一张薄薄的纸一样虚弱,如果你在上面放金银玉石,那么这张纸就会破的。虚不受补,盲目进补,如抱薪救火,适得其反。”
“知道了……”晋王妃面色苍白,吓出一身冷汗。
厨房的炉子上还在烧着她每日给晋王炖的参汤。
晋王朱以贵宾之礼招待红石,晋王妃以拜会神仙的恭敬每日早晚来给红石请安两次。
辰时是红石在王府门口施药治病的时间。
家徒四壁的穷人,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幸能在晋王王府门前徘徊,遥望金碧辉煌的殿顶,想象下辈子投胎必定要为王爷。
十几天过去了,晋王朱什么也没有提,只是和红石天南地北地聊天。
他相信聊天是了解一个人最重要的手段,在放松戒备的情况下,人的心里藏不住秘密。
红石将一切坦诚相告,当然是基于他设定的新身份。
他耐心地等待,从晋王每次不经意的询问中已然看出他的酝酿像一团火,很快就会熊熊燃烧起来。
晋王最终确认红石只是一名医术高明的郎中,蛰伏于乡野,安于闲云野鹤的生活,少有人知道他的能耐,更谈不上什么名气。
晋王妃把他请到晋王府中,完是出于偶然。
他所有的敌人都和这个郎中无关。
晋王朱打算向神医吐露自己心中的困扰,期望神医可以告诉他一些他苦苦思索的答案。
“不瞒您说,我的大哥不是因病而死,而是中了剧毒。”朱的脸上略过一抹阴云。
“中毒?晋王是在说太子吗?”红石故作惊讶。
“想必老先生也听说了,前一段太子薨了。”晋王低下了头,“太医告诉本王,大哥的死因是中毒。”
“中什么毒?”
“不知道,太医也不知道。”
“这……着实蹊跷。”红石捻着胡须,缓缓地摇着头。
“老先生,您是神医,您的见识或许比一百个太医还多。如果您能告诉本王大哥中了什么毒,要本王做什么,本王都可以答应。”朱双手抱拳,眼神几近恳求。
“晋王,别着急。晋王可否描述一下太子的遗容?”红石投去义不容辞的眼神回馈晋王的诚恳。
“大哥他……”朱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雪,僵直的眼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梦魇般的场景。
他喃喃自语:“我……当时看见大哥最后一面,感觉他……他是活着的,他像平日一样在对我说话。我没有注意……”
“晋王,慢慢来。”红石用温和的声音安抚着面前这个曾经刚猛如虎的皇子。
朱闭上了眼睛,因为他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大哥的嘴唇是黑的……他的脸也是黑的……虽然他躺在那里……没什么光线……很暗……但是他的肤色很黑。”朱艰难的搜索着记忆。
“脸、嘴唇、肤色发黑?”
“对。”朱肯定地点点头,随即睁开了眼睛。
“之前我去见过大哥。那时,他已和常人不同。我问了他的贴身侍卫,那个人怀疑大哥中了毒,可是大哥却说他不可能中毒。”朱补充道。
红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表明自己从朱的叙述中得不到任何头绪。
朱身体前倾,双手紧紧的扒着桌子的边缘,焦急的问道:“老先生,能知道我大哥中的什么毒吗?”
红石缓缓摇了摇头,为难地说道:“很难,晋王所说的都是中毒共有的症状。”
朱倒在太师椅里,失望像瀑布一样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倾泻出来。
红石注视着朱,深知此刻自己对朱的任何引导都会获得成功。
就像在饿极了的人面前送上一碗残渣烂根,那也必定是美味无穷。
“太子所中之毒必然非比寻常,老夫猜测应该是稀有之毒,否则太医不可能诊不出来。”红石道。
“稀有之毒?”朱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没有看到任何希望。
“中原之毒都为太医所熟悉。元人统治中原近百年,太医也熟悉他们的用毒之术。除此以外的毒药,太医们就未必识得了了。比如,东洋、西洋、西域,大大小小的国家成千上万……”
“老先生的意思是我大哥中的是外邦的毒药?”朱盯着红石,瘫软的十指抽搐似的弯曲起来。
“应该是。老夫就知道有一种叫“狼砂”的毒药,来自西域。其毒性剧烈无比,但中毒者在刚刚中毒的时候,却完不会表现出中毒的迹象,往往被误诊。”
“撑不过十个月,中毒者即五脏衰竭而亡。死亡的前几日,脸、唇、身体开始发紫发黑,显现出中毒的症状,但无论是为时已晚,或者是人们已经接受了其他事实,没有人会再重视病患死亡的原因。”
“狼砂?”朱两眼发直,眼神充满恐惧,就好像狼砂摄了他的魂魄。
“我大哥病了十个月……御医诊治不出他是中了剧毒……直到临死前……他的身体才开始发黑……”
红石不动声色,他所说的话得到了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朱在为太子寻找凶手的征途中,像是迷失在森林中的人,一旦看到了一点光亮,必定以为那就是出口。
“老先生,”朱突然起身,抓住红石的胳膊,“你告诉我,我大哥中的是不是狼砂的毒?”
“王爷,王爷,别激动。”红石慢慢地扯开朱像钳子一般的手,“这个……尚不能肯定,或许这是巧合……时间上的巧合……症状上的……巧合。”
红石没有肯定朱的猜测,但是他表现的极为明显的犹豫把朱更进一步的推向了自己的判断。
“不会这么巧!”朱笃定的目光像是死死的盯着浮出水面的凶手。
“绝不可能这么巧!大哥去了一趟西安,便重病不起。整整十个月,太医束手无策。临死前面目非!是谁?到底是谁?”
朱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两只如梦方醒的苍蝇扇着翅膀仓皇逃走。
青筋在朱仰着的脖子上暴跳,涎沫极力想要从他扭曲的嘴角挣脱出来。
红石蹙着眉头,紧紧咬着牙关,似乎朱的愤怒激起了他拔刀相助的义气。
“我一定要查出凶手是谁!”朱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溅着血滴。
“王爷若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老夫一定竭尽力!”红石慨然道。
他坚定地望着朱,像是望着同一个壕沟的战友。
朱无意识的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毫不知情自己抹掉的是几滴鲜血。
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心里的痛已经淹没了他的一切。
这种痛以他的心脏为中心渐渐弥漫开来,把他整个紧紧地裹住,把他密不透风地圈在中间。
他恨自己没能像大哥让他重生一样挽救大哥的性命,这种恨像漩涡一样把他扯入窒息的水流。
他急切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杀掉凶手,为大哥报仇。
朱缓缓站起身来,向红石抱着拳道:“多谢老先生!您随身可带有‘狼砂’?”
“有一点。”
朱欣喜若狂,似乎已经握住凶手的命脉:“可否拿给我瞧瞧,让我也好认得它!”
“当然,老夫现在就去取。”红石回到房中,取来了‘狼砂’。
朱捧着它端详良久,又凑到鼻子边嗅了许久,再端详,再嗅一嗅。
他对它又爱又恨,这是害了他大哥的东西,这也是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