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那条触动他柔软心弦的蛇。
惊恐撬开了每个人的嘴巴,那条蛇也不例外,它的嘴巴大的可以塞下朱元璋的整个头。
朱元璋没有畏惧,始终将慈爱和笑容堆在脸上。
蛇羞怯得像个待嫁的女子,低垂着脑袋,慢慢向朱元璋靠近。
朱元璋毫不犹豫的把手放在了它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去吧,去属于你的地方,别让别人伤害你……”
就在这时,就在朱元璋更多温柔的呢喃还没有出口的时候,蛇突然昂起头,准确的捕捉到朱元璋的手臂,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了一口。
两名大内侍卫快如闪电,抽剑斩蛇。
蛇断成三节,蛇尾滚落到地上,与筐中的蛇身遥遥相望,蛇头仍然死死咬着朱元璋的手臂。
宝通上前封住朱元璋手臂上的穴道,防止毒血流入身体。
监院脱下僧袍,包住蛇头,用力扯开蛇的上颚和下颚,将之扔到数丈之外。
透过烛光,朱元璋乌黑的手臂和几个牙印清晰完整地展示在一些还没有晕厥的人的面前。
一名大内侍卫及时拿出随身携带的解毒药敷在朱元璋的手臂上,带着即将被晋升的欣喜,他感激的看了未卜先知的李善长一眼。
“皇上!”胡惟庸跪在地上,涕泗滂沱,“臣该死,臣没有保护好皇上!”
其他大臣一一效仿,又跪又哭,只求皇上看到他们的忠心和愿意代皇上受苦的决心。
“闭嘴,朕还没死呢,哭什么!”朱元璋横眉怒目,他把蛇对他的背叛而引发的愤怒部撒在大臣身上。
“你们,把剩下的蛇放生了!”朱元璋指着已被盖上盖子的箩筐。此时他对又回到暗无天日之中的蛇没有半点怜悯,只想让大臣们尝一尝惊恐的滋味。
“皇上,我们会去把蛇放生了,可是……您先回宫吧!您需要立即得到御医的诊治。”李善长道。
“回宫!”朱元璋看了看乌黑的手臂,又看了最后一眼箩筐,不解为何坚固的友谊始终难以寻觅。
大臣们慌慌张张的地挑选最长的竹竿,极力压抑必定惹怒神灵的,却又是最真实的情感,手忙脚乱将蛇赶出箩筐。
竹竿比蛇还多,蛇很不习惯这种待遇,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这群张牙舞爪的恩人,没有一点留恋。
如释重负的大臣们慷慨的把剩下的三四筐蛇留给了其他僧人和信众。
石头站在一个空空如也的箩筐面前,和刚才朱元璋所站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发现了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目睹了一场惊魂失魄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更重要的是他绝不会把此事上奏皇上,所谓的“凶手”对他而言是真正的朋友,他应该和他一样遭受过不公,他应该和他一样因为朱元璋的心狠无情失去了亲人或者朋友。
他们是一个壕沟里的战友,朱元璋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如果有机会,他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朱元璋。
朱元璋的那点伤算什么?他中的那点毒算什么?对于偿还他欠下的命债而言,那只是九牛一毛。
石头向四周望了望,试图寻找那个站在他前面的朋友,懊悔一心扑在朱元璋的惨状上,而丢失了珍贵的同伴。
他的脑海中只有他坚强不屈的背影。
那是一个僧人,白发苍苍却身强力壮,青灰色的僧袍沉雄飘逸,上面仿佛镌刻了他替天行道的豪迈。
他弹指将一些闪闪发亮,足以让蛇发狂的粉末弹到了朱元璋的袖子上,在所有人的目光都专注于朱元璋的手臂和蛇头殊死搏斗的时候,他像转瞬而逝的青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带着遗憾,石头走到一个还未启封的箩筐面前,用手揭开筐盖,把蛇赶出箩筐。他不用惧怕蛇会向他发起突然袭击,因为他心胸坦荡。
曙光终于露出了笑脸,虽然很模糊,但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赞美。
一个毛骨悚然的夜晚之后,黑暗令人厌弃,光明令人向往。
蛇奋力向它们的归属地涌去,害怕人类会因为日光的撑腰而改变了黑夜里的慈善心地,就像对待它们被大卸三块的兄弟一样,人类的内心难以琢磨。
朱元璋没有再到轩辕寺去完成水陆法会的最后一步——送圣。
御医发现了朱元璋袖子上的粉末之后,轩辕寺里草木皆兵。
宝通进宫极力说明送圣的重要性,请求朱元璋暂时不要封锁寺院。
朱元璋勉强答应了宝通的请求,宝通和监院草草送走四圣六凡。
经过锦衣卫的详细调查,当晚在后山蛇区放生的人没有一个看见有人将粉末撒在朱元璋的袖子上。
距离朱元璋最近的是大臣、大内侍卫和宝通、监院,他们成为最有嫌疑的人,被关在锦衣卫专门设置的讯问室,拷问了三天三夜。
李善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府中。
同样心力憔悴的李夫人总算止住了眼泪:“相爷,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打你?”
李善长摇了摇头,两眼恍惚。
“皇上怎么一点都不相信,亏你给他卖命了几十年……”
“嘘,别胡说!”
“我……”
“爹,你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如果你今天再不回来,我和娘就要进宫去了!”石头从门外跑进来。
看见父亲颓废衰老,没有了往日威武严厉的样子,他想起小时候一头扎进父亲怀抱的温馨画面。
“我没事……别担心,石头。”李善长鼻子发酸,听到他眼里不成器的儿子敢于在他最危难的时候舍命救他,既感欣慰,又懊悔不已。
成不成器怎能和对父母的真心相提并论?他的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儿子,他以前怎么不曾看到儿子的高尚心灵,却总是要逼着他成材?
“石头,以后爹不再逼你读书了。”李善长抚摸着石头的脑袋,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温柔了。
“真的?”石头大吃一惊,随即摇了摇头,“晚了!”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你爹都让步了,你还得寸进尺!”李夫人忍不住为夫君打抱不平。
“哈哈哈!爹,娘,我现在可喜欢读书了,你现在才说不逼我读书,是不是晚了呀?”
“臭小子!”李善长和李夫人异口同声,在对儿子的教育问题上难得口径一致地站在同一阵线上。
“爹,找到凶手了吗?”石头试探道。
“没有,我看是找不出凶手了。当时天那么暗,根本没有人看见举动异常的人。”李善长道。
“是啊,那些粉又不会发光,怎么可能有人会看见它们藏在谁的身上……”李夫人的话还没说完,石头就打断了她的话:“会发光!”
“儿子,非要和娘抬杠?你以为你读了书,娘就不是你的对手了?”李夫人双手插在腰上。
“石头,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李善长目光如炬,瞬间又变成了那个让石头害怕的父亲。
“哦,没,没有,我只是猜想……那些粉末能够引诱蛇,恐怕……有点与众不同吧!”
“当时你也在,如果你看到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杀头的大罪,知情不报也会惹祸上身!”
“知道,爹,放心吧,我什么都没看到。当时我离得可远了,我连皇上的人都看不到,哪还能看到他袖子上的东西啊!”
“就是啊,你别老对儿子这么凶,刚才还说……”李夫人看见李善长垂头耷脑转过身打算离开,便即有分寸的收住了话茬。
“好了,夫人,我休息去了。”李善长往卧房走去。
皇宫里凝重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市井上的繁华与喧闹。
皇城里的消息严密的像无缝的蛋,没有一户普通百姓知道他们高高在上的皇上在水陆法会上被一只低等冷血的毒蛇侵犯。
十醴香的二楼,主上和释沙竹在舒缓的琴声中举杯对饮,举棋博弈。
今日主上看起来十分倦怠,以往他总是亲自抚琴,从未叫艺妓为他们弹奏,这源于他挑剔的品位,艺妓的琴技从来不能让他满意,同时,他将琴声作为说话时的必要手段,它们可以使他的话更具有说服力。
一番闲聊之后,主上示意艺妓退下:“沙竹,你对那个叫‘道衍’的和尚了解多少?”
“道衍?”释沙竹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那个妙智庵的和尚?”
“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农青云认识他。”
“哦?”
“在轩辕寺,他和农青云打照面的时候,我也在场。他们应该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农青云当年前去妙智庵寻找大师兄时,与他相识。”
“看来交情不深。”
“嗯,他们说的都是相互恭维的话,并没有多少真心话。据农青云说,道衍通阴阳术数之学,云游四方,广交名士,还精通佛、道、儒诸家之学。”
“厉害!我看他相貌不凡,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
主上吹开茶盏中一片漏网的茶叶,它搅乱了品茶者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