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天落河九峰仙乐飘渺, 各峰峰主难得齐齐现身,高居于九天神情各异, 目光却都落在那座沉寂了八百年的峰头。
流云巅即将开放山门。
这座八百年前落河剑宗的流云巅,是沧澜大陆修真界中的一个传奇。
这里出过叛出人族,成为北地魔君的沧澜剑圣;也出过人族第一人,一手开创沧澜学府世代的景珩仙尊。
从这座峰头中走出的,还有着即便未曾正式拜入流云巅,却也已被默认为那两人学生的当今中洲神皇景帝, 以及澄水院的佛子若空。
围绕在那两人身边的,还有南岛灵族的大祭司, 北地第一魔将,东璜女帝……
千年前沧澜大陆最耀眼的年轻天才们,如今都已成为九天上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而他们,竟都与这座峰头有关。
因此即便那位冕下早已不在此界,景珩仙尊也避世多年, 这次流云巅重开山门,却依旧令其余诸峰峰主不敢有丝毫怠慢。
封禁八百年的流云巅重开山门, 会是景珩仙尊即将现世的预兆吗?
若是景珩仙尊出关, 那显然意味着流云巅将真正重新入世。
而与之相关联的那些大人物们,自然不会再如这八百年来这般沉寂。
到那时——
沧澜大陆又该是何等风云变幻?
“当——”
清渺钟声自九天峰响起,学府长洛清秋自云端遥遥现身,却并不言语, 只是扬手将一道令牌唤出,令清风送至萧崇琰手中。
萧崇琰握住手中的山门令牌, 感受到其间气息,自然而然明白了洛清秋的意思。
流云巅的山门是由景珩封禁的,即便是洛清秋也无法打开, 但萧崇琰与顾璟受到了流云巅的认可,那他们便能毫无阻碍地上山。
也就是说,流云巅并未真正重开山门。
它只不过是为萧崇琰留出了一道口子。
这背后深意细细考量,颇为耐人寻味。
“上山之后,一切自当分晓。”
顾璟淡声开口,听起来极为稳重从容,但望向流云巅的目光却有些复杂。
像是陌生,又像是熟悉,有不经意的怀念一闪而逝,却也有痛恨深埋眼底。
最后一切情绪都销声匿迹,只剩下浅浅的遗憾。
这抹遗憾的神色,于始终关注着二人的九天诸圣看来,有些令人迷惑,却依旧一无所获。
而当他们将目光投注在萧崇琰身上,试图读出更多意味时——
白衣的少年却是拂袖轻轻笑了笑,随后脚下清风骤起,也未曾御剑,就这样御风而起。
倏尔间便落入了流云巅的护山大阵间!
围绕在流云巅外的云雾甚至都未曾散开,便有两道身形如虹,直入山门,被云雾吞没再看不见。
“——轰!”
直到这时,护山大阵开启的声音才传来,叠合着大阵再度闭合的隆隆声,于天地间回响不绝。
冰封的流云巅再度沉寂下来,安静地隐没在云雾后,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
“沙沙。”
袍角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山门后长得几乎望不到头的阶梯上,萧崇琰与顾璟正慢慢地走着。
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御风而至山巅,却不知为何两人自进入山门后,却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落在山道,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
淙淙流水沿着阶梯两侧向下而去,如同两道天然形成的暗流。
随着时间推移,这里的温度逐渐开始升高。
在外界看不到的地方,冰封正在渐渐消融。
“啪。”
阶梯两旁原本压着细雪的枝头忽然伸展,积雪被抖落,融入暗流一道泻下。
道旁在刹那间开满了琼花。
自山门伊始,一路而至山巅。
“这是流云巅的琼道。”
萧崇琰伸手接过空中缓缓飘下的浅金落花,轻声开口,像是在对顾璟解释,又像是在对着自己说话。
“此地封禁仍未彻底解除,我们看到的琼道远不及盛时的十分之一。”
千年前在春来阵法下,这条琼道便如同金色缎带横亘九天,璀璨耀眼堪与日月争辉。
在琼林间,甚至有大道显化而成的传道碑自行落成,万年来到访此地的大修行者亦将体悟落于林间,渐渐形成另一片传道碑。
那是真正的仙人手笔。
亦是流云巅始终屹立不倒,傲视落河诸峰的底气所在。
所以萧崇琰从未去过神途林的传道碑悟道,相反却在那里留下过自己的剑道体悟,便再容易理解不过。
曾经他每日漫步而过的琼道,种种道法体悟便俯拾皆是,又何须去往落河另一端的神途林?
只是如今,琼道两旁却是一片安静无声,除了落花簌簌,昔日旧影竟似一无所存。
数百年时间过去,流云巅冰封千里,春来阵法不再,再无当年盛景。
萧崇琰的眼底亦有些遗憾。
“不要遗憾,也不要觉得难过。”
他的神情语气明明都极为平静,但顾璟却似乎看出了那被隐藏得极深的黯然,缓声开口安慰。
“春来阵法不再,冰雪却自消融,流云巅只是还需要时间。”
顾璟取出空乌琴悬于手边,信手拨弄琴弦,顿时有轻快悠扬的琴音于琼道而起,渐向整座流云巅散去。
“琼道盛景亦分三重,花开而落是第一重,道碑生灵是第二重,等到春来阵法再开,自当一切如初。”
轻柔悠然的琴声在琼道上空流淌,卷起落花向道旁飘散,缓缓落在那灰扑扑的道碑间,在暗沉死寂的碑林中落入一点颜色。
那一点颜色,霎时点亮了一整座碑林!
“咔擦。”
八百年销声匿迹,道碑早已蒙尘,结成厚厚硬壳覆于碑身之上。
今日在琴音下,却忽然有皲裂声蓦地响起——
那年积攒近千年,几乎完全盖住道碑的尘埃在刹那间被震碎,尽数扬上半空,骤然化作无数缤纷彩蝶!
“簌簌。”
萧重琰一怔,垂首看向自己的指尖。
在那里,有一只紫白闪蝶正扑棱着翅膀停在他指腹,漂亮的双翅不时轻晃,若有若无地扫过他指尖。
“灵犀彩蝶……”
萧重琰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声喃喃,蓦然抬首。
自琼林内起,漫天皆是飞翔的灵犀彩蝶。
它们绕着浅金色的琼花翩跹而舞,将那抹金色晕染得越发浓郁璀璨。
眼前的琼道,已经越来越接近萧重琰记忆中的模样。
而令这一切骤然改变,碑林生灵,化蝶染琼的……
是顾璟的琴音。
萧重琰回身看向那个始终从容温雅,一脸清浅笑意的紫衣少年。
他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却听见顾璟轻声笑起来,带着某种熟悉至极的宠溺意味。
那个安然抚琴不断的少年停下双手,微笑看来,说道:“不止如此。”
萧重琰微微一愣。
他顺着顾璟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琼林内忽然有一道白色影子冲入琼道——
向自己径直而来!
“嘶呜!”
那是一只摇头摆尾的九角白鹿,正欢欣雀跃地朝萧重琰扑来。
萧重琰只是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
“是你们啊……”
千年前的流云巅也有两只九角白鹿,性格孤僻不爱现于人前,只与自己和师兄关系亲近。
眼前的这只体型尚小,想来应该是那对白鹿的后代。
“嘶呜!”
那白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忽然间变得更加兴奋起来,用自己头顶巨大的鹿角猛地顶来,将萧重琰推了一个趔趄,而后顺势一拱,顿时就把这位大修行者给推倒在地,趴在他的身体上前前后后挨蹭个不停,十分亲昵。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萧重琰坐倒在地,四周彩蝶纷飞,身上落满了琼花。
白鹿依偎在他身旁,像是安抚般不断拱着身子,时不时舔舔他的脸颊,黑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温和平静的安抚之意。
萧重琰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千年之前。
那时在流云巅,每当自己沮丧的时候,师兄也会引彩蝶给自己看,林间的白鹿也会翩然而至,耐心地陪伴着他平复心绪。
一切就如同旧时一样。
而这一次,那个引彩蝶来哄他开心的人,是他的伴行者,那个海外大陆的星河殿殿主。
顾璟与师兄。
他们是那样不同,又是那样相似。
“顾璟……”
萧重琰抬首向另一边看去,正对上顾璟专注望来的目光。
那道目光里,有着再掩藏不住的温柔情意。
萧重琰的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就像是有某个关窍一朝被打通,又或者是被埋藏在心湖深处的某道心意骤然浮出水面。
在进入时间长河之前,他从未想过那一种可能。
而在今日之前,他也未曾想到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顾璟对他……
他与顾璟……
他们——
“噫呜噫呜!”
正当萧崇琰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和视野来他与顾璟关系的同时,林间却骤然传来热闹的呼喊声,霎时打断了他的思路。
一群金丝猴蹦跶着从树上荡来,“噫呜噫呜”得叫个不停,其中有一只猴子手中捧着个红泥封口的酒坛,献宝似的向萧崇琰递来。
——那是一坛琼酒。
一坛不知在琼林内埋了多少岁月的琼酒。
萧崇琰接过来,却没有开封,只是握在手中,有些感慨。
千年前,他上流云巅赴约,本欲最后尝一次琼酒,却早了若干年,未能遇上,从此成为一大憾事。
但后来在时间长河内,他却是在另一处琼林内为自己酿了一壶琼酒。
而如今,他再登流云巅,又恰恰看到了这一壶自己千年前不曾喝上的酒。
大道循环,冥冥中果然一切皆有定数。
“噫呜噫呜!”
那只领头的金丝猴扯了扯萧崇琰的衣袍下摆,又冲另一旁的顾璟龇牙咧嘴了一番,而后高声叫道。
“噫呜噫呜!”
“这些猴子好像在叫我们跟着它们走。”
顾璟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知为何竟像是能看得懂这些金丝猴的肢体语言,极为肯定地这样说道。
“它们要带我们上流云巅。”
萧崇琰又看了顾璟一眼。
能看懂这些猴子日常的,放眼两座大陆,似乎都找不出第五个人来。
一个是海外大陆的那位小师叔。
一个是萧崇琰自己。
一个是景珩。
还有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顾璟。
“走吧。”
萧崇琰收回目光,继续向上而去。
只不过这一回,他的速度提高了不少。
两人很快来到距离山巅不远的地方。
抬头时,已经能够看见那座二层的小楼。
小楼、琼花林、彩蝶、白鹿……
这都是刻在心湖最深处不可磨灭的记忆。
也是萧崇琰记忆中流云巅的代表。
但千年岁月过去,过往一切都已烟消云散,流云巅如今究竟是何等情状,无人知晓。
很快萧崇琰便能够知晓。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那座二层的竹楼,随后继续向上御剑而飞。
真正的流云巅——
已经近在眼前。
半炷香后,两人终于落地。
他的神识笼罩在整座流云巅内,这时却有一道极为熟悉的神识忽然张开,若有似无地轻轻触了触他敏感的心湖。
“——师兄!”
萧崇琰愕然抬首,不敢置信望向流云巅深处,骤然提速——
头也不回地御剑而去!
在那一瞬间,他感知到了属于景珩的神识!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哄老婆最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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