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1 / 1)

夜色正浓, 天香楼内满堂宾客,热闹非凡。

“哟!柳公子——好久不来了啊,今儿是准备把身上最后一块灵石也输光了?”

“安郡主万福,婉儿新得了一把箜篌, 编了首新曲, 郡主可要听听?”

“恭喜陈少爷出关!今日是要来比剑还是要对弈?”

……

……

萧崇琰与顾璟站在五层大堂内, 身前竖着四块直通房梁的水镜,轮番显示出底下几层的精彩场面, 不时引来宾客的阵阵叫好。

大堂正前方墙面挂着巨幅的天香楼楼层地图,从大堂往下依次是演武场、戏堂、赌场和酒楼, 往上几层则是贵宾才有资格登上的雅厅。

整个天香楼内提供的服务名目众多, 从吃酒喝茶,看戏听曲儿,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排兵布阵, 甚至是坐而论道……雅俗皆有, 五花八门,简直令人眼花缭乱,让人恨不能日日夜夜泡在其间, 一个个试过来才好。

顾璟面无表情走在萧崇琰身边,被人引着向六楼拍卖行走去。

从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他已经回味过来不对劲,知道萧崇琰先前故意反复提及花楼, 就是存心误导自己,要他想岔,好来看他笑话。

顾璟倒是不怎么生气, 相反他心底甚至有些隐隐得意与欢喜,只因萧崇琰这副存着心思使坏的模样,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

而他想要看到更多。

与萧崇琰相处越久,顾璟就越觉得自己还是了解对方太少,接着便对萧崇琰更加好奇。

初见时,这人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出尘模样,似乎天地变幻,斗转星移,都不过是寻常,哪怕身临绝境,命不久矣,都不能让他动一下眉毛。

而相熟之后才能发现,这人撒娇耍赖的本事简直是无师自通,但偏偏在真正难受关头却又咬牙忍受一语不发,叫人每每心软得一塌糊涂,只能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此时此刻,走在顾璟身旁的少年一脸泰然自若,半点没有骗了人家的不好意思,看起来完全不担心顾璟生气,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萧崇琰知道顾璟不会生气,顾璟也知道萧崇琰知道自己不会生气。

只是有些时候,顾璟却会莫名其妙就有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烦意乱——就好比自打两人进入天香楼后,总有绕着萧崇琰打转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窃窃私语与大胆调笑从未停歇,让人烦不胜烦。

“看呐,那个就是咱们的亲王殿下……”

“哟,咱们殿下的这副相貌……怕是连天香楼的花魁陌香姑娘都比不上吧!”

“听说这位殿下的身体可是差得很呢……自小被送往海外养病十六年,好不容易身体好些了才回的皇都。”

“病弱美人才惹人怜爱呐,你们看殿下身边那个紫衣少年紧张的模样……听说那是海外星河殿的殿主?与殿下从小一块儿长大?嗬!这气势可真是吓人!”

……

……

顾璟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不再理会那些已然被传得面目全非的流言,改为盯着两人身前引路的天香楼伙计,满含杀意的目光顿时让那伙计浑身一个激灵,左脚绊住右脚险些滚下楼,好悬让萧崇琰一把扶住。

萧崇琰忍着笑让伙计先行离开,只见那吓白了脸的伙计连身子都还没站稳,忙不迭千恩万谢地指了指头顶,接着便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跑去,一溜烟儿就窜没了影。

瞧那架势,活像屁股后面跟了个青面獠牙的高境鬼族,跑慢一步就要命丧当场。

比高境鬼族更吓人的顾璟:“……”

萧崇琰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他笑着笑着便有些气息不稳,开始低低咳嗽起来,身形不稳就真的要向旁跌去,然后被顾璟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带进怀里,接着心口有灵力渡来,温柔为他纾解痛意。

在整个过程中,萧崇琰与顾璟皆是一脸自然。一个习以为常,一个动作娴熟,显然类似的情形早已发生过不知多少次——

但底下大堂却在这一番互动下,轰然而起震天喧嚣,随即从四方投注而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大胆且不加掩饰。

压低了音量的尖叫声不断传来,在整个大堂上空回荡不已。

“天哪,抱……抱上了!”

“别挡着我,我要去看……啊他们在恩恩爱爱!”

“那个医修的手放在哪里啊!再往下点啊!”

“他们往楼上去了……天呐殿下身体这么弱,他受得住吗?”

……

……

这样的目光萧崇琰倒是并不陌生,那种微张着嘴,双目放光一脸傻笑的模样,可不正是与落河学府内那帮成日无所事事,蹲在河畔聊天打屁的学府生一般无二?

至于那些嗡嗡不断的疯言疯语,萧崇琰却是根本没听进心里,只当他们个个都是空虚寂寞难以排解,随便看到什么情形都能想歪。

不然为何要来这天香楼虚度光阴?

他抬手推推顾璟,示意对方将自己放开,整个大堂却在这时忽得一静,接着一道嘲讽的轻笑声响起,数十个高境修行者出现在大门外,拱卫着一个身着深蓝朝服的男子走入楼内。

他们一行人所过之处,人人皆迅速闭口不言,恭敬退往两侧垂首行礼,口中称呼“东郡王千岁”,威势之深重令人心惊。

“今夜的天香楼可真是热闹啊。”秦柯然看也不看周围朝自己行礼的众人,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萧崇琰的方向,似笑非笑说道,“您说是吧,亲王殿下?”

他将“亲王殿下”四个字咬得极重,眼神玩味,在如今这般情形下,顿时显得极尽嘲讽,很是挑衅。

楼内的气氛渐渐微妙起来。

世人皆知,东璜王朝的女帝陛下,统治王朝已近千年,却至今都不曾有过后代。

对东璜朝臣而言,东璜帝位继承一事始终悬而未决,就快要成为他们的一块心病。

好在女帝强势且境界高深,还远不到皇位传承真正令人忧患之时,因此先前萧崇琰并未于皇都现身时,这个问题也只有朝臣偶尔提起,还未曾真正引起太多关注,被所有人大肆议论。

然而当今年落河学府传来消息,证实新生中确有一人为东璜王朝皇族,且为女帝嫡亲幼弟后,整个东璜王朝还是不可避免得莫名兴奋了起来。

一个不过十六岁的萧氏皇族,意味着东璜王朝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意味着东璜王朝未来将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而这自然更意味着……

东郡王与这位亲王殿下的冲突必有一日会被摆上台面。

这几百年来,秦柯然因着与女帝间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深得宠信,在东璜可谓是权势滔天,出入皇宫便如逛自家宅院,无人敢于言语——

方才种种出言不逊,犯上不尊之举,不过只是秦柯然嚣张气焰的万分之一。

佞幸之风是王朝统治大忌,但女帝手腕铁血强硬,虽宠信东郡王,给予其诸多特权,极为放任自流,却依旧大权在握,治国也勤勉严谨,终究算不得大事。

只是如今东璜王朝唯一的继任者萧崇琰回归,女帝却必须为帝位平稳传承考虑,那么东郡王的处境——便有些不妙。

这位权倾朝野的东郡王如今看着确实风光无限,但实则已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会一朝倾覆,随时都会被女帝清算。

但秦柯然手握重权,数百年经营下势力在朝堂中早已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不觉间已成为帝位旁的一个巨大威胁,若真要将他除去,却也已经不是易事。

一个是女帝的嫡亲幼弟,东璜亲王,未及弱冠,体弱多病,久居海外刚刚回到皇都;一个只是外姓郡王,却媚上得宠,权倾朝野,野心勃勃路人皆知。

然而今夜——

秦柯然站在大堂内,有数十人护卫左右,人人对其低头行礼,声势浩大;而萧崇琰身为东璜王朝的亲王殿下,却孤身一人,冷眼看着楼内众人向他人俯首称臣,势单力薄。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亲王殿下真是好雅兴……刚回皇都就来天香楼取乐,本王可真是替陛下担心您的身子啊。”

秦柯然神情悠然开口,一副明目张胆的嘲讽姿态,眼神玩味地划过顾璟扣在萧崇琰腰间的手臂,别有所指地笑道:“怎么,殿下这是白天就玩得这么疯……身子这就吃不消了?”

他冷下脸,一副不认识顾璟的模样,沉声训斥道:“亲王殿下年纪尚幼贪玩没有分寸,你也不知道好好规劝?若是伤到了身子,又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话里话外,俨然将顾璟视作小辈教训,半分不留情面。

……

……

大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秦柯然这番话虚情假意至极,表面作假惺惺关切姿态,实则用心极为险恶,明里暗里的意思便是萧崇琰年纪尚幼,只知玩乐,且耽于□□,不知分寸,丝毫不以身体为重,实在不堪大任。

这种评价对于一个王朝未来的继承人而言,已经足够让他从此再无希望得登帝位。

面对这种堪称骑到脸上来的挑衅,萧崇琰与顾璟却似乎并不想理会。

两人对视一眼,顾璟脸上写着“交给你了”,萧崇琰脸上写着“你来行吗”……看起来像是都在犯懒,谁也不愿意开这个尊口,屈尊降贵去与那秦柯然当众打口水仗。

顾璟是天生不爱说话,只高兴动手杀人。

萧崇琰则是嫌弃麻烦,懒开尊口,在他眼里秦柯然注定要败,早晚要死,那还有何可说?

两个人对视良久,也未曾心湖言语,只是以眼神讨价还价一番,最终萧崇琰无奈惜败,只好垂首望向大堂,正对上秦柯然好整以暇目光,很是厌烦地慢吞吞开口。

“本王受天香楼楼主邀请参与秋拍,此事皇姐亦已知晓,且本王今日一整天都在宫内,东郡王何出此言?”

萧崇琰说着张开右手,自掌心处缓缓浮现起一瓣粉白海棠花,其间灵力流转极为玄妙,与整座天香楼隐隐契合,正是天香楼楼主的独属标记。

秦柯然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今日下午,皇姐与本王一直在一起,并未留任何朝臣在宫内。”萧崇琰像是有些疲惫地低低咳了几声,声音很轻微地说道,“东郡王朝服未换,那便是自宫内直接来此……本王很想知道,今日下朝后,东郡王又在何处?”

他神色疏懒,似是对秦柯然先前种种言语根本不屑反驳,只是轻描淡写说道:“东郡王纵横朝堂八百余年,本王初来乍到,自然远远不如,许多事都还不懂。便如直至今日,本王方知我朝臣子可未经传召便私自留于宫中……确实还需东郡王多多提点。”

“——噗!”

此话一出,大堂内顿时传来阵阵不客气的笑声。

萧崇琰这短短几句话,每一句都顺着秦柯然的意思在往下讲,字里行间却处处都是明嘲暗讽,只差没明说“东郡王结党营私野心太盛,你针对于我不过是为了帝位,又何必遮遮掩掩”?

这一番话,很是简单直白,丝毫没有让步,姿态极为强硬且不客气。

自然也大快人心。

在天香楼内众人看来,萧崇琰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阅历太浅,城府不深,自然难以抗衡老谋深算的秦柯然。

且这位亲王殿下看着便是一副弱不禁风,年幼可欺的模样,能于交锋间不落下风已是极好,并用不奢求太多。

东郡王在女帝的扶持下,已于朝堂摸爬滚打八百余年,而萧崇琰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在以修行者为主体的东璜朝堂上,不亚于还是个尚未学会走路的奶娃娃——

但如今看来,在这般先天于己不利的弱势情形下,面对咄咄逼人的秦柯然,这位年少的亲王殿下却能展现出这般强硬姿态,分毫未堕东璜皇族的皇家气度,实属难得,已经足够令人惊艳。

“……亲王殿下不必客气,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今夜楼内显然是一面倒的形势,秦柯然也果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阴翳地盯着萧崇琰,一字一顿冷声说完后便转过身,拂袖而去。

就好像这位东郡王殿下来天香楼一趟,只为了讥讽萧崇琰几句,好先发制人,令这位初来乍到的少年亲王颜面扫地。

只是没想到秦柯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最终却是被萧崇琰几句话逼得不得不退步,登时再无脸面停留于此,只好恼羞成怒离去,成为今夜天香楼的一桩笑谈。

楼内众人暗自议论纷纷,话题中心皆落在崇亲王、皇位之上,只觉得东璜皇都风雨欲来,怕是风波将起,恐将不宁。

萧崇琰却只觉得麻烦。

秦柯然离去后,一出闹剧就此落幕,萧崇琰与顾璟自然也不再耽搁,继续上楼,不一会儿便来到拍卖行,被侍者引着在一间雅间内落座。

而在天香楼外,结满彩灯的高空,却有一架天青色车架飞天而起,远远没入九天,其中相对而坐两人,正是秦柯然与他身边的那个青衣女修秀禾。

“萧崇琰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秦柯然冷冷地开口说道,“我方才以威压试探,却被他周身剑气化解。如今距离落河学府开府考核不过三月有余,他的剑意就已经更甚从前。”

“北离也太过废物,一个鬼域虚影居然连一夜都撑不住,至于萧崇琰的那一剑……”一道柔媚甜腻的女声自秦柯然身旁响起,秀禾慵懒地靠卧在椅内,轻哼一声说道,“他的剑术确实极高,假以时日或可与当年的小师叔相提并论,但就这副拖累的身体……也不过如此罢了。”

“身体恢复了又能如何?”秀禾轻蔑道,“难道他还能永远只出一剑?只要萧崇琰多出两剑,不需我们动手,他的身体就会支撑不住,自行崩溃。”

“确实如此,萧崇琰交由鬼族解决便是。”秦柯然的脸色好看了些,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既然他们已经来了天香楼,那自然很快便能获知碧泉水与幽涧花的情报……”

而这份情报,本就他有意放出的鱼饵,就等着萧崇琰上钩。

接下来,萧崇琰便只能踏入他布好的局中,按照他设定好的剧本,一步步踏入死亡。

“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崽子,再怎么天赋绝伦,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也只能按照我为他安排的死法死去,乖乖做我登上帝位的踏脚石。”

……

……

“秦柯然在东璜经营已久,势力极深,八百年来顺风顺水,对于自己的布局必定极为自信。”

拍卖还未开始,雅间内,萧崇琰捧着顾璟带来的红豆沙,一勺一勺吃得不亦乐乎,对顾璟这样说道。

“但秦柯然的这份自信,却是皇姐用八百年时间,一点一滴为他塑造出的假象。”

萧崇琰的神情有些遗憾,真心实意地评价道。

“他真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美人萧娇娇为大家带来的才艺表演是——

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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