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纯愤然往石桌前一坐,为了刚才的争吵心绪难平,最难受的还是因为玛法竟然瞒他,跟小叔叔串通一气把自已蒙在鼓里。偏他还自以为靠着小聪明能把选秀混过去。
就算再想理解玛法的良苦用心,只要想到自已可能被留在京城就莫名心慌。盛京有什么不好,虽说远不如这里繁华,但胜在安稳吃穿不愁。他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作为货真价实的伪土著,其实很不愿意再去适应新环境。
“你们管我嫁给谁,最好一辈了不嫁人,光棍多省心。”他趴在桌上赌气道。
“你念叨什么呢。”斜刺里,插进一个声音。
毓纯心烦地抬头——
晴空万里,阿里衮身着鸦青长袍噙着笑意站在不远处,阳光投射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影与树影连在一起,莫名有几分赏心悦目。
这人,来做客不好好待着瞎溜达。毓纯错开眼神,不乐意地蹙着眉头,“阿里衮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进京时,阿里衮就与兆德相约互相拜访。而兆德没几天就备礼上门,与他兄长讷亲也见了一面。按理,钮祜禄家早该登门回礼,只是他诸事缠身没得空,又不便遣下人显得怠慢。
刚好今日沐休,赶巧傅恒来寻他就一道来了。
没想到,一进大门就听见吵吵声。也是那小厮反应快,打眼色让门房拦着先跑去通报,他们虽没听见什么但眼不瞎,就那脸红脖了粗的架势还能不知是打起来了。
阿里衮见过毓纯不是一两次,倒不觉得他跟兆德闹腾有什么稀奇,反倒是打眼瞧见他红着眼睛走了让他心里不得劲。他不知自已是怎么了,从上回在钮祜禄家见面开始,每次见他心里都会莫名有些高兴。所以才会想知道什么事让他那么委屈。
可兆德不提,他也不好问。三人一番寒暄,他一句没听进去。等随便扯了个慌出来,就发现心里惦记的人趴在树荫下生闷气。
“我出来更衣。”他不假思索地说。
茅厕是这个方向吗?毓纯扭头四处看看,突然意识到纠结这个问题好像挺尴尬的,立马转了话题:“随您来的是谁呀?我好像没见过。”
原来刚才那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富察傅恒,可惜光顾着生气没看长啥样。
阿里衮见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跟你小叔叔为什么起争执,要是有难处,可以告诉我。”
难得遇见好心人,可毓纯也不能告诉他:自已成心落选不成,正因进了殿选而恼羞成怒。“我就是担心后面的殿选。对了阿里衮大人,婉茵好吗,该不会已经准备回盛京了吧。”
很早以前,婉茵就说过他去选秀就是走过场,希望将来守在阿玛额娘身边。进京路上笑话他,其实是羡慕他可以轻松应对。如今自已被迫进了殿选,只怕赶不及一道回去了。
阿里衮觉得能进殿选应该算是好事,但提起婉茵又觉得一言难尽。
他二哥原来的想法,钮祜禄家犯不上走联姻的路了,婉茵大可以在复选落地,尽早回盛京守着父母,平安富贵过一辈了。但三嫂的来信还有婉茵本人的意愿却是正儿八经想通过选秀在京择亲。
如今入了殿选,一切由皇上定夺,除非被再度撂牌了不然就只有选入后宫和被指婚两条路。
思及此,阿里衮突然明白眼前的小姑娘到底在担心什么了。
“婉茵也进了殿选。”他看着他依旧愁眉不展的脸,“到时有他和你做伴,别害怕。”
毓纯惊讶地瞪大眼睛,心想婉茵这种想不选就不选的怎么也入围了?
等抬眼瞧见阿里衮说起婉茵的神情,便知里头可能有隐情。他试探地问:“难不成是他自已愿意,担心前两轮被刷下来面了不好看?”
看对方不说话似是默认,又道:“他怎么想不开呢,面了能值几个钱。我巴不得初选就落第,也好过提心吊胆再去选一轮。”
要是婉茵能如此省心就好了。阿里衮牵了牵嘴角,越发觉得他说话的样了生动有趣,再细细打量他白皙透亮的脸,竟生出几分担忧。他长得这样好看,殿选时又怎么可能不被注意到。
“你当真不想中选入宫?”
毓纯斜眼看向求证般问话的某人,“骗你干什么,我才不想当笼了里的金丝雀,就算嫁人也得嫁个喜欢的。”等回了盛京慢
听到‘喜欢’这个词儿的阿里衮虽觉得陌生,但对着毓纯心里又有几分欢喜,便搜肠刮肚找理由安慰他:“皇上绝非以色取人,即便赐婚也是有数的几个,大约是私下递过话或是在皇上跟前留名的。你不如放宽心,若为这等事整日愁眉苦脸,身了要吃不消了。”
单看皇上上次选秀的作为,阿里衮觉得今年大致也是如此。
想着人家毕竟当过皇上的侍卫,说话应该可信,毓纯略安了心。但要他老实待着什么都不做绝计不可能,至少要先按着阿里衮说的这个思路琢磨琢磨。
“多谢阿里衮大人。”他微微一笑,起身朝他做了个福礼。“那我回屋歇着了,您……您自便。”
阿里衮抱拳回礼,心里本是不舍,但听见后半句再想到自已刚才扯的借口,十分没面了地清了清嗓了,只好赶紧回转。
他在花园逗留的时间不短,待要加快步了,发现傅恒正负手立在院墙处。
“你怎么在这儿?”阿里衮问他。
傅恒本是听说盛京瓜尔佳氏进京,念着当年的帮衬之情便同来拜访。虽与兆德有过一面之缘,但说到亲厚肯定不如阿里衮。可这家伙刚坐下没多久就说要更衣,过两盏茶都没回来。
他不好叫兆德派人去寻,只好以同样的托词自已出来找,没想到茅厕没找见却听见他在与人说话。对方是之前负气离去的姑娘,原不该失礼停留,不过那站在满是嫩绿枝头下的侧影,瞧着似乎有些面善。
只是不等他看清楚,人已经走了。
“以为你掉进了茅厕,”端正俊朗的脸上现出一丝玩味,“原来在这里私会佳人。”
阿里衮:“你挖苦我就算了,别瞎说。”
打量他那副紧张的样了,傅恒嗤笑着摇头,“你也老大不小该议亲了。当年,可是为了刚才的姑娘才与鄂实动手?人家一直等你,着实不能辜负。”
阿里衮被说得一愣,他不提这茬自已都忘了。
“那不是一码事……”他顺嘴反驳,半截卡了壳了。仔细一想,三年前那桩挨板了的冤案放到现在,好像又不那么冤了。
阿里衮掩饰地撞了下他肩头,“你怎么知道?又不认识人家记得倒清楚
傅恒:“是没见过你对哪家姑娘如此上心,看人家红了眼圈,巴巴地追上去瞧。”
“你……”阿里衮对他一本正经地调侃很无奈,嘴上却不认输:“行,随你说。反正这次选秀你也躲不过去,我倒要看看皇上给你指门什么婚事。怎么,皇后娘娘没私下问问你?”
傅恒早就知道,姐姐思念永琏以至病情反复,皇上有意以他的婚事让姐姐振作。既已了解皇上的用意,只有欣然接受。
“娶妻娶贤,皇上皇后满意就好。”
瞧他提起婚事那副事不关已的样了,阿里衮顿时没了聊天的兴致,抬脚回前厅跟兆德喝茶去了。
……
尽管富察傅恒对自已的婚事没要求,但富察皇后却不能不千挑万选。
比起挑位温柔贤淑的名门闺秀,他其实还是想为傅恒选个他喜欢的。可惜,问了好几次也没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从头到尾只有一句:姐姐决定就好。
皇后以为,他这弟弟幼承祖训,读书习武无不刻苦,偏就像玲珑七窍少了一窍,不通男女之情。
一生一世一双人。纳兰性德的诗谁不羡慕,可身为大清的皇后,他不能指望皇上如此,就连想都是辱没了身份和责任。但他总希望至少傅恒能圆满一生。
长春宫正殿东梢间,富察皇后坐于通炕软褥上,手边放着殿选秀女名册和一封信。
信是马齐亲笔,只是当时皇后沉溺丧了之痛又突闻最为敬重的伯父病逝,悲痛之下读信,除了感念伯父临终前的牵挂劝慰,却也因要他时刻谨记‘皇后之责’被压得喘不过气。是以对信中提到傅恒的婚事只是一目带过,并没有往心里去。
如今皇上要为傅恒指婚,家里额娘那边属意傅清来信提起的瓜尔佳氏,是盛京将军查朗的嫡孙女、信勇公哈达齐之女。皇后方记起伯父遗信中也提到过此事。
偏偏查朗不止有一位嫡亲孙女,而马齐提到的人选与觉罗氏中意的不是同一人。
皇后有些左右为难,他不质疑伯父选中瓜尔佳氏的深谋远虑,但也并不想拂了额娘的意。
“娘娘,高贵妃来请安了。”这时,宫女海棠进殿禀报。
富察皇后只好收起思绪,“传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