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庚好几个月没有好好跟桃枝说话了,自从生辰那日把话说开,她便一副抛却前尘轻松自在的样子,而?他每次见了她,仍然很想去揪揪她的辫子吗,捏捏她的脸颊。他忍得快发疯了。
每日都很累,他的武艺足以在那群小?兵中?称霸,但他还是非常忘我的训练,只想找个地方沉浸下去,身子累了,脑子便不?再呼吸乱想了。
夜里?他总是想去找她,在郊外临时搭建的兵营里?,附近的汉子呼噜声震天,他翻了个身,怀抱里?空空的,他想抱一抱她,没有回?应也没关系,露出厌恶的神情也没关系。
他有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他当成了玩物,就像小?时候,那个不?愿离手的瓷娃娃,娘说男孩子不?能?整日抱着女孩儿?才?喜欢的东西,把那个娃娃摔碎了,满地渣滓,而?后把他提到杭夫子面前,强迫他习武。他们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来为那个病怏怏的二儿?子输送血液。那他对桃枝的感情,初次见面便陷进去的内心悸动,是不?是把她当成了没有生命的瓷娃娃,可?以抓在股掌之中??
如?今她不?乐意了,她要跟他划清界线。
今日休沐,沈庚又邀请了陆含蕊和李侑喝酒,他们见他心情低落,知道他和桃枝的矛盾只能?他们两?人解决,不?好说什么,只陪着他喝酒。
沈庚很快便薄醉,口齿含糊道:“含蕊,你有哥哥,李侑,家中?也有庶妹,你们说说,寻常人家的兄妹,是什么样子的?不?就是像我对桃枝一样么?她怎么说我想岔了呢?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宠着的呀。”
陆含蕊把酒杯掷在桌面,简直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你说什么?你把小?桃枝当妹妹?”
沈庚抱着酒壶,脸颊酡红,瘪着嘴看她一眼,“嗯~!”
陆含蕊揪李侑的衣袖,“你说,是他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李侑淡定道:“他有毛病。”
“我有毛病?”沈庚的眼睛水润得像在酒里?泡过,艰难坐起来,指着自己鼻子,“我有什么毛病?”
陆含蕊大?声抓狂:“我告诉你,寻
常人家,兄妹绝对不?是这样的!我以为你说小?桃枝是你妹妹,只是个托辞呢!我大?哥绝不?会?牵我的手,也不?会?陪我深夜喝酒,七岁后便再没抱过了,你说说你犯了多少条?”
沈庚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他好像,全犯了……陆含蕊起身走到他身后,弯腰对着他耳朵喊道:“你那不?是把她当妹妹,你就是爱慕人家,懂了吗?我以为你只是不?好意思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怎能?这么迟钝呢?”
“爱慕……”沈庚转着杯子,呼吸也缓了,“不?至于吧……”
“我问?你,你有没有见到她就心跳加速?”
“好像……”
“有没有见不?到时一直想她?”
“大?概?……”
“我要使出杀手锏了!”她抱着手臂,坏笑道:“你想象一下,明日,小?桃枝就带回?来一个英俊的男子,跟你爹娘说,那是私定终身的情郎,你会?怎么办?”
沈庚想象一下那场景,已经头疼欲裂,胃泛恶心,陆含蕊不?依不?饶追问?,“怎么办?快说快说!”
“我会?杀了他!”不?够,远远不?够,他会?把桃枝关起来,只能?见到她一个人,直到她脑子里?关于他的记忆全部淡忘,直到提起他的名字,再也不?能?牵动她的一丝情绪。
陆含蕊满意了,站直身子,走到窗前打开了半面窗,驱散屋里?的酒气,她回?身一锤定音,“看看你自己的心吧,沈庚,你就是爱慕人家。”
她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挤眉弄眼笑道:“我告诉你若是我大?哥会?怎么做,他会?坐下来问?那公子姓甚名谁,籍贯家世,若是超出他所料,当天便可?拟定一卷婚书把我送走,若是不?满意,也只会?吩咐家丁送客,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哥哥?”
秋季的冷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沈庚只觉得浑身冰凉,他在心里?爱慕桃枝而?不?自知……陆含蕊说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个小?人疯狂回?应,“是的,没错,你终于明白了。”
“正视自己的心吧。”李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而?后他好像越来越困,李
侑和陆含蕊走了,门关上,他趴在桌上,在黄昏里?糊里?糊涂地睡了一觉。
再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回?家的脚步轻快了不?少,甚至走两?步跳一步,回?到三思阁,沈福立即迎上来,“公子,你怎么才?回?来,今日是桃枝姑娘的生辰,老爷夫人设宴,去兵营里?寻你不?得,已经先吃起来了。”
这算是什么事儿?呀,桃枝十?月二十?九的生辰,他竟然忘记了,他重重拍了下后脑勺。沈福道:“公子要不?别去了,你这一身酒气,面容憔悴的模样,定要被老爷妇人数落的。”
沈庚来回?踱步,“我竟然忘了,我怎么能?忘了,”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我什么也没准备呀,应该送些什么比较好呢?”
他坐下脱靴,大?声朝外唤道:“襄桃,进来!”
“公子,什么事呀?”襄桃原本白面馒头似的五官张开了不?少,更有个姑娘的娇俏样子了。
沈庚问?:“你在生辰的时候,喜欢收到什么礼物?”
襄桃不?解:“我的生辰已经过去两?个月啦,公子不?是赏了我两?个月的例银么?”
沈庚头疼道:“如?果,如?果是沈福,你想要他送你什么东西?”
襄桃看了眼沈福,娇柔一笑,沈福也不?敢看她,沈庚正要说你们少在我眼皮底子下打情骂俏,襄桃便说道:“糖画吧,城东的瓦当里?的进门右拐第一家铺子,可?好吃了。”
沈福做了个口型,“我给?你买。”
沈庚只当没看见,心道桃枝自己做得更好吃,又问?道:“别的呢?除了吃的。”
“嗯……衣裳和首饰吧,虽然在沈府做丫鬟不?能?穿太花俏的,可?是看着就很开心啊,就像锦衣阁里?镇店的蛟云紫绸霜花广袖襦裙……”
沈福对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被自家少爷一个砚台砸过来,慌忙把砚台抱进怀里?,-怕砸坏了一点。
沈庚想着这襄桃果然不?顶用,且俗气,桃枝哪里?是爱这些外物的,她平日里?穿衣打扮,都往朴素了去,亏得人美,不?然真的比丫鬟更像丫鬟。
他于是挥手让二人退下去。自己琢磨了半晌,翻了很多本描述古人描述爱情的诗集,忍不?住把男女主人公换成他们二人,他为她写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
心有千重,提笔已忘言,他把沾了墨的狼毫往宣纸上乱抹,毁了整张纸,只恨自己平日里?没有好好修习诗词韵律,若她看到他的打油诗,不?知要怎么嘲笑他。
正气闷时,他忽然想到,既然,好不?容易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把自己送给?她不?就好了?
桃枝这边,她的生日其实是胡诌出来的,自然内心没有任何触动,只在干爹干娘隆重筹办,并且精心为她准备了礼物时,笑容是真心的。都是寻常的珍珠玛瑙、钗环衣饰,只有二公子沈遇,送的是前朝张平礼远渡西洋,所写的《波斯见闻》,他说,“希望你从南洋归来,再去西洋,希望你代表沈家,足迹遍布太阳之下。”
沈庚的位置直到宴席结束还是空的,她一再看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最后沈老爷啐了一口,“这混小?子,妹妹第一次在咱们家里?过生辰,也不?知道哪里?鬼魂去了,下次见了他,我定要好好教训他。”
桃枝迟梧阁已经修好了,她也不?必再与郑氏挤一张床,枕鸳帮她抱着一大?堆礼物放到角落,她则衣服也没换,瘫在床上,觉得身子无比沉重。
“姑娘这是怎么了?方才?用膳的时候,还挺开心的呀。”枕鸳唤道。
桃枝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半晌调整过来,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公子因为铺子事忙,只托人送了礼物过来,沈庚就是人不?过来且没有礼物而?已,难道她会?难过吗?
她准备就着枕鸳煮好的热水洗漱。
一人忽然推了她房里?的门,是意柔,这几月来桃枝不?常见到她,但每次一次便换一幅样子,身子抽条了,只比她矮一点点,她总爱踮着脚尖跟她比较身高,说自己很快便超过她了。模样也越发亭亭玉立,只是眼睛长得像郑氏,细细长长,不?详大?美人的大?杀四方,充满了少女的娇俏灵动。
这会?儿?风
风火火闯进来,抓着桃枝的手便拉着她往外走,桃枝问?:“怎么了?”
“你跟我来便知道了。”
“柔儿?,我怎么教你礼仪来着,不?能?行色匆匆。”桃枝嘴上数落着,脚步却一刻不?停跟着她出门。
“我知道啦。”意柔脚步慢下来。
“也不?可?欺瞒长辈,否则我罚你抄书哦。”
“好了好了,是三叔,他说把他房里?那架瑶木琴送给?我,非要我找你出去,我在练琴呢,叫他自己过来,他非是不?肯,并且还要我不?能?告诉你。你说他哪来这么多事,若非那架瑶木琴是三百年前《平戎调》的创作?者所持,我才?不?稀罕呢……”
意柔絮絮叨叨数落一通,眉眼积聚怒气,想来是极为不?满了,桃枝只好安抚道:“好啦,别管他,你回?去练琴吧,那瑶木琴我替你讨过来。”
“真的吗?谢谢姑姑!”意柔抱着她往她脸上亲了一口,蹦蹦跳跳地走了。
桃枝摇摇头,突然想到一事,“你三叔让你带我去哪儿?来着?”
“绘春楼!”
桃枝觉得自己事不?想去的,她最讨厌旁人打乱她的计划,她分明是打算洗漱睡觉了。于是她回?房里?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桃红细绒交领襦裙,裙摆上一层薄纱镶着小?珍珠,脖子上围了一圈兔毛,还对镜扑上一点胭脂,才?慢悠悠出府往绘春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