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捧月(1 / 1)

在寺庙生活了五年,特别是跟一群挑嘴得很的太妃们同住,在宫中时杨太后也推行茹素,桃枝自然学了一项把蔬菜做得五味俱全的本事。

此刻她在勤书阁的小厨房里,对着平鹃和裘珠按她的要求搜罗来的各式食材,不慌不忙地扎起袖子。

面食的口感最能让人联想到荤菜。寺庙中惯常做的仿荤菜,便是把面制成豆皮,包裹着香菇、笋丝、山药等物,蒸熟后刷红曲水上色,可以捏成不同形状,寺中人称其为素鸡、素鸭。

桃枝把面粉和水,加入适量盐,面团浸泡在水中反复揉搓冲洗,粉末与麦麸沉入水底,漂洗多次,直至面团入水不再有杂物析出,手中只剩一团不溶于水,韧性十足的生筋面。

生面筋卷成条状、切片,置入冷水中煮熟,捞出静置片刻,下锅油煎,炸至表面金黄捞出,再与切薄片的瓠瓜一同倒进锅中,加入适量油盐、葱末和花椒末、黄酒,回锅翻炒。

一勺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假煎肉从锅中被铲起,倒进白瓷碟中,桃枝端着托盘走到正房,平稳地放在桌上。

趴在桌子上的意安眼睛亮了,“是肉!”一手盛着桌子,努力伸出小短手想抓一片。

“你给我坐好。”郑氏拍打他的小手,他只好委屈地坐回椅子上。

“意安别着急,”桃枝从迭起的一摞碗中拿下一只,夹起一块面筋和一片瓠瓜置于碗中,双手呈到意安面前,“尝尝吧。”

意安夹起肉片状的面筋扔进嘴里,嚼着嚼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真好吃!是肉!真好吃!”再吃了瓠瓜,“桃枝姐姐,这是瓠瓜吗?嗯~瓜也好好吃,再给我一块吧,桃枝姐姐。”

郑氏、平鹃和裘珠三人也尝了,皆惊讶不已,郑氏问:“桃枝,这真的不是肉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裘珠问:“是宫里的方子吗?”

“这是用面筋做的素肉,色香味能做到与荤菜九成相似。其实我也不过是赶巧了,这在北方是道家常菜,南方少吃面食,便不流行这种做法罢了。”

桃枝解释完,忽然想起厨房里还温着两道糕点,返回厨房端了过来,桌上一盘假煎

肉已经见了底,“现在正是桂花和栗子收获的季节,我还做了广寒糕和栗子糕,大概并没有家中的厨娘做得好,但也用了北方的做法。请大家尝尝,或许有不一样的风味呢。”

她发现扬州的糕点多是晶莹剔透的甜糕,多吃几口难免腻味,便把新鲜的栗子研成碎末,与糯米粉调和掺入蜂蜜,蒸熟,切成方块,石榴籽切碎和陈皮末一并洒在方糕表面,这种略硬的方糕尝起来口感细腻、酸甜交错,既可饱腹,又可开胃消食。

众人分别夹起一块吃下,果然赞不绝口,两个红玛瑙小盘子上的糕点很快被席卷一空。意安吃急,嘴角沾了不少碎末,舌头卷了碎末,一嚼一嚼似在回味。

郑氏吃了三块糕点,正要再夹,见盘子已经空了,对两个丫鬟和自己儿子怒道:“你们怎么全给吃光了,我还没吃两口呢?”

站在桌旁的平鹃和裘珠二人对视一眼,裘珠闷闷道:“我只吃了一块,不是大夫人让我们都尝尝桃枝姑娘的手艺么……”平鹃与郑氏没大没小惯了,直接回怼:“这统共就八块糕点,夫人和公子吃得猴急猴急的,我和裘珠哪敢多吃啊……”话锋一转对桃枝道:“你做得太少了,咱们夫人的食量你不知道……”

“闭嘴!”郑氏打断平鹃,放下筷子来到桃枝面前,不见怒色,反倒喜不自胜,“桃枝啊桃枝,咱们沈家到底是怎么捡到你这么位妙人的?”

被推着肩膀往前走,桃枝有些不适应地缩了缩肩膀,直到被郑氏摁在红檀木椅子上坐下,手里被塞进一杯热茶,“夫人没什么的,若是夫人和姐姐们不嫌弃,明日我可以做蜜煎樱桃和笋蕨馄饨……”

“平鹃过来,姑娘今日辛苦了,给姑娘捏捏肩。”

“夫人喜欢吃什么,我还可以都教给平鹃姐姐……”平鹃过来按着桃枝的双肩捏起来,她越发觉得痒,边往下躲便忍不住轻笑出声,意安也跑过来有模有样地锤着她大腿。

“嫂嫂这儿可真欢快,这个点了才用晚膳呢?”

未见其人,先问其声,裘珠的声音响起:“三公子怎么过来了?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嫂嫂晚上

吃的可是肥猪肉?看起来很是油腻呢。”

“这是面筋做的素肉,样子和口感都与真肉一般无二,公子要不要尝尝?”

沈庚转身看到侧厅的场景,才到沈家不久的桃枝宛如众星捧月,使劲眨了眨眼,快步走到他们身旁,笑着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摸了桃枝的头顶,“这丫头闯祸了?”

他进屋里不久,手掌冷得很,简直一股寒气冲进天灵盖,桃枝斜着眼睛不满地瞪他一眼,使劲摇了摇头希望他把手放下。

沈庚本来见少女身后有平鹃捏着肩膀,脚下意安捶着大腿,觉得好玩,也把手虚虚搭在她发顶,不料她只挽了一个堕马髻,没有任何装饰的青丝触手极柔软,摇头时不住蹭过他的掌心,好像在摸学堂里养的那只浑身雪白长毛的小猫儿,他没忍住手上使力,安抚似地揉了揉。

桃枝更不满了。

意安冲三叔咧嘴笑,“桃枝姐姐才没有闯祸,闯祸的是三叔!”

“好了好了,别闹桃枝姑娘了。”郑氏发话,桃枝如释重负站起来,瞪了眼嬉皮笑脸的沈庚,转身去面对墙壁理顺自己凌乱的发髻。

“桃枝姑娘用素菜做了假煎肉,”郑氏另寻一把椅子坐下,努了努下巴指向客厅,“还有糕点,已经被我们吃光啦!”

“假煎肉?那我可要尝一尝了。”沈庚走到饭桌前,夹了块面筋,吞咽后点评:“有些冷了,但味道不错。”

桃枝转回身,便见他用帕子抹完嘴,折叠好帕子,放回衣袖中,折返回侧厅坐下。

平鹃为他倒茶,意安跑回正厅对剩下的几块面筋下手,桃枝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安安静静站在原地。

一抬眼,隔了块帘子,裘珠立在饭桌旁,向来极有精神气的双眼放空,显得怏怏不快。

“我原以为这丫头在嫂嫂这儿当差,会不适应呢。没想到这丫头本事挺大,这才几天,就讨了你们的喜爱。”沈庚长指抓着杯盖,掠过茶面上袅袅升起的白烟,控诉似地瞥了桃枝一眼,“你要下厨,为何不叫上我呢,下次,嫂嫂可一定要记得派人去唤我。”

郑氏闻言调侃道:“我这小庙哪里请得动你这

尊大佛啊?意安昨日一回来,便说三叔又逃学了,我还以为又跟以前似的,会一连几日不见沈三爷的影子呢。”

“先前那次是怎么着来着?跟沈福那混小子一道消失了十日,老爷派小厮全城的找啊,桃枝你猜最后怎么着?”桃枝摇头,郑氏喝茶润了嗓子,继续说:“他跟程家的公子打赌,谁能先在那平清湖钓上来一条五彩锦鲤。那程公子当夜就受不了归家了,只有咱们三公子,硬是在湖边一动不动坐了十日,老爷找到他时,几乎以为他要变成块石雕了。”

“嫂嫂别再说了,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若我知道五彩锦鲤只是个传说,怎会这般愚蠢。”

“那三公子这次怎么两日就回家了?”

沈庚拨茶的手指顿住,望了眼桃枝,见她正在出神,斟酌着说:“陛下近日下令把雍王加封为摄政王,赐协理政事之权。摄政王下了道政令,太后新丧,念其往日功绩,身后事不应草草,着令举国服丧一年,禁止一切娱乐……”说着说着又看桃枝一眼,见她脸色有变,贝齿咬唇,长睫轻颤,声音越发低下去:“原本仙鹤楼这几日会进一批新的蝈蝈儿,我和沈福打算在那儿候几日,抢一只最好的,不料官府的人过来,直接把仙鹤楼给封了……”

郑氏大大咧咧,没察觉气氛微妙,“那感情好,那仙鹤楼多黑呀,就几条小虫子,骗了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多少银子呀。要我说,封了就封了,国丧之后,也别再开了。你也是,别再吊儿郎当,好好上学堂,过两年便接手家中生意,帮你大哥分担分担,才是正经。”

“嫂嫂说得是,关了便关了。”又寒暄几句,沈庚放下茶杯,“叨扰嫂嫂许久,大哥也快回来了吧,我也该回房了。”

郑氏吩咐平鹃送客,沈庚道:“嫂嫂,桃枝今日也累了,便早些让她回房歇息吧。”

桃枝收拾好厨房,夜色朦胧,衬得月色愈发皎洁朦胧,打算走出勤书阁,沿着湖边的栈道走走。

时近八月,湖面仍盛放着一片荷花,树上仍有蝉鸣阵阵,与寺庙后山上的虫鸣极像,勾起她的思乡之情。

弯钩似的月亮旁只有零

星几颗星星,桃枝抬头,心中想道,听说人去世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是杨太后?都不是吧,太后的光芒应该照耀亘古长空,绝不是这样几颗星星,可怜地蜷缩在月亮背后,发着微弱的光。

肩膀被拍了一下,桃枝回头,少年的笑颜皎洁更甚月色,她的心也像从摇摇晃晃的漂浮在虚空,落到了踏实的人间,“你怎么还没走?”

“我等你啊,你要大晚上跑出来赏月,也不给我使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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