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认识,但柳仲珺根据她的衣着和面貌,可以猜出她是陆谦的母亲。
只是,当得到这个结论后,她变得更加疑惑。
为何她的眼神中有一种久别之情?按道理即使她是她未来的儿媳妇,也不应该如此激动才是。
柳仲珺百思不得其解。
更让她疑惑的是,原本以为陆谦此行的目的,是告诉她账本的消息。但这为何需要她母亲的出场?
简单招呼后,她跟着陆夫人走入府内,才缓缓意识到此行的原因,也许并非是账本。
县令陆子游的宅院,坐落在县府大院的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之所以说是不起眼的地方,是由于此处虽然是县府大院的中央,但风格极为低调。
四周是冷色调的围墙,外观普普通通。推开大门,才别有一番洞天。
按照陆县令委任的日期,他们应当刚刚搬入这个宅子不到一周。
在只有两三位下人的情况下,竟然宅内角落里毫无灰尘,院子里也开了姹紫嫣红的花树,和隐隐飘香的桂花。
由此可见,陆夫人是一位贤惠善良的女子。并且如果不是县令夫人,她便一定能做一位非常优秀的艺术家。
柳仲珺半步落后地跟着陆夫人走着,一开始还能安静地观察着人与物。但因为周围太安静了,她都能听到腰间玉佩晃动的声音,这让她想到自己作为陆谦未婚妻的身份,渐渐不自然起来。
不过幸好几个呼吸间,她们便置身于府邸的书房内。
陆家整个装修都是非常简单的,书房也是如此。
一个铺满墙的书柜,里面摆放的是整整齐齐的书籍——这怕是陆府最奢华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木席,一个砚台,几盆花草,一幅正对着木席的谷阳县地图,和地图上面的一副对联。
柳仲珺随着陆夫人坐在木席前侧,非常意外地看到桌子上铺设的兵法书。
“这是《太公兵法》,”陆夫人看到柳仲珺的神情,笑着解释道,“谦儿从小就喜欢研究些奇里古怪的东西,我叫他好好读书,复习科考,也不曾听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有埋怨的语气,全然
是一种毫不谦虚的骄傲。但因为她一直温婉地笑着,这使得这样的骄傲一点都不讨人厌。
柳仲珺和气地点了点头。
白天上学,日落练武,晚上研究兵法……确实挺古怪的。
“陆夫人,这是他画的?”她指了指桌上的兵阵问道。
剖幽析微、微妙玄通。她虽然看不太懂,但感觉有点味道。
陆夫人凑过来看了看,笑道:“嗯,你再看看下面……”
柳仲珺愣了愣,然后将布阵图掀开,发现了一张水墨画。
“这……还是他画的?”
画中的人儿玲珑剔透,如果这人不是她,柳仲珺还真能开心地夸一句:“真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啊。”
这时代没有家长逼孩子上各种培训班,陆谦这娃是如何做到这般多才多艺的?
但画中之人偏偏是她。这让她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像刚才触及定亲玉佩时一样。
在她的潜意识里,陆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合作者。他机智聪明、足智多谋,有身份、有背景。和这样的人合作起来,往往能事半功倍。
但如果换作是未婚夫的身份的话,她可以做到偶尔崇拜一下——因为他确实优秀到值得崇拜。但长此以往,她不觉得这是一段好的感情,因为他们俩之间没有最基础的信任和认同。
可惜,这个时代女性少有离婚休夫的权利。
柳仲珺心里暗叹了口气,不过抬眸看到陆夫人期待的表情,她不忍心让她失望,连忙收敛起略微沉重的心情,笑道:“画得真好看。”
“是柳姑娘你长得剔透。”陆夫人温柔地说,眼神暗了暗,“可惜之前都被埋没了。”
“之前?”
柳仲珺愣了愣,陆夫人却没有解答,而是缓缓从箱子里拿出了另外一副画像。
“柳姑娘,你再看看这个。”
这是……
画中是两位嬉闹的小孩,男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女孩只有三四岁。
“这是你三岁那年,你父亲带你上京城,找画师专门画的。可惜了,当时你和谦儿还没有婚约之说,很多其他的画像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张也是后来我搬家的时候翻
出来的。”
柳仲珺看着画中男孩子人畜无害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这是陆谦。
“是挺调皮的。”她只说道。
“谦儿这孩子从小就比较与众不同。”陆夫人道,“柳姑娘,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张良得《太公兵法》的故事?”
柳仲珺疑惑地点了点头。
这经常出现在初中语文阅读理解上面。讲的是谋士张良多次被老者“为难”,但他都一直毕恭毕敬,遵照《弟子规》的道理。最后被老者夸了句“孺子可教也”,然后赐予《太公兵法》。再然后,他凭借此书成为汉高祖刘邦手下的谋士。
故事简单易懂,但她不明白陆夫人为何说这些。
陆夫人解释道:“谦儿幼年在京城长大,所见所闻比同龄人多上许多,所以有时候不免傲慢了些。但这孩子我非常熟悉——他的本意是好的,人也是善良的。就像赐予张良兵法的太公一样。但方式往往不如人意。有时候也不太会说话……”
说到这里,陆夫人顿了顿。
柳仲珺也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陆谦传纸条给她,为的当真不是账本的消息啊。
“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谦儿虽然没有和我说,但我也有些了解。”陆夫人接着说道,依旧是温婉如风的语气,让柳仲珺听得很舒服,不禁放松下来。
“柳姑娘,我这番当他的说客,只是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当真不介意了。”柳仲珺真诚地说道。
长辈都这般劝说,她再斤斤计较怕是太小气了。
“也请你不要告诉谦儿,我今日说的话。”陆夫人此时笑得有些俏皮,她缓缓整理着兵法与画卷,让它们归位,“不然他又要怪我多管闲事了。”
“不会。”柳仲珺也笑了。
陆夫人身上当真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像是春日的樱花茶、夏日的薄荷糖、秋日的杨枝甘露、冬日的白巧克力拿铁一样。让人每时每刻都觉得自然而舒适。
柳仲珺这短短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位未来的婆婆——虽然想到“婆婆”这个词,心中还觉得非常怪异。
此时陆夫人已经从木席上
站起,她缓缓走到书柜旁,拿出了几部厚厚的书册。
“柳姑娘,刚才的话都是我发自肺腑说的。”她将书册放在木席上,“这才是谦儿叫我做的唯一的事情。”
“这是……”
九部书册,封面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其书名。
“《论语》《孟子》《中庸》《大学》,以及《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的批注。谦儿开蒙的早,陆县令也教他得早,所以这些他都略懂一些。他说你经文科不怎么熟练,便从芒种假期开始为你制作这些。希望对你的科考有用。”
柳仲珺愣了愣地翻着书册,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补了句“谢谢。”
学霸自有学霸道歉的方法。
但她偏偏很吃这一套啊!
陆谦曾说过他喜欢戏剧性的效果。不得不说,这回和上回他画的漫画《论语》一样,非常成功。
*
再次确定柳仲珺走远后,陆县令从书房暗厅走了出来。
“相公,我刚才说的还可以吧?”陆夫人站在木席旁边,还是那般温婉的笑容,但其中却多了一丝狡黠的韵味。
“嗯。”
陆县令不多加言辞,但眼中的笑意不减。
他拿起那张陆谦与柳仲珺小时候的画像,看了又看,才郑重地将它放在了书柜的箱子中。
“上辈子因为谦儿,这小姑娘受了不少苦。如今我当真是希望他们能够幸福。就算是不要那丞相的位置,也是值得的。”
“嗯。”
陆县令从背后抱住妻子,深深地沉浸在她身上的桂花香中。
“我们也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