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柳仲珺并非平白无故就想到了囚徒困境。这还要归因于胡玉的助攻。
她一大早走进南山书院的时候,就看到胡玉坐在张培根的木席上,像一只巴甫洛夫的狗般,眼巴巴地望着她。
“庶子天团”散落在四周。准确的说,他们在书院东南西北四个角落里紧张地坐着,装作无意地看向这里。
柳仲珺瞬间就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她笑眯眯地走向胡玉:“昨日的九九乘法表,背了没有?”
“背了,背了!”胡玉虽然尝试着用淡定的语气说话,但激动的神色很快便像是在水中扩散的墨滴般,迅速布满他的脸庞,“柳同窗,你抽抽我罢?”
他说着将昨日柳仲珺赠予他的九九乘法表递给她。
柳仲珺又将那张纸推给他,道:“不用。”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从自己的《论语》中拿出夹着的四十五张小卡片来。
一张一张抽着,速度由慢到快。
“一八得?”
“八。”
“四六得?”
“二十四。”
“九九得?”
“八十一!”
……
胡玉嘴中回答着,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那卡片不放。
武林秘籍2.0!
“柳同窗……”激动完后,他又重回腼腆的状态,“这是……”
散落在教室四周的庶子天团也竖起耳朵听着。
“喔——”她顿了顿,似是无意地卖了一个关子,“这是算数卡片。我之前说过,算科的基础非常重要。所以我平时都喜欢拿这些卡片练习,增加熟练度而已。”
“还有这等妙计!”胡玉欣喜地道,“可否……可否予我观赏一番?”
“胡兄请便。”
胡玉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四十五张卡片,一张一张翻着,越番爱不释手。
“柳同窗……可否……可否……”他的腼腆阻止了他顺利说下去。
庶子天团并非百分百团结。他们眼见胡玉有把神秘卡片独吞的趋势,忙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在柳仲珺的准许下,互相传阅观赏这秘籍。
“妙啊……”
“算科当真妙不可言……”
“柳同窗这一下将无聊的算科变为此等乐事,佩服,佩服……”
柳仲珺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木席上看着。心里偷乐道,不过是我昨夜的思考如何审问犯人时的无聊之作罢了。临场发挥而已,竟当真博得了众人的喜爱。幸好,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是陆谦,不然还让普通人活嘛。
众人挨个传阅完毕,才想起他们围上来的原因。
胡玉还在支吾,南方镖局家庶子孟青已经抢先一步说话:“柳同窗,不知可否将这个——”
“算术卡。”
“对,算术卡。可否将这个算术卡给我观赏一周?我请你吃一周的糖葫芦。”
县尉家庶子晋腾也不示弱:“柳同窗,先借我,我请你吃两周糖葫芦!”
武林秘籍的观赏重在先机,毕竟先掌握方法,便可以先一步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
所以,其他人很快也反应过来,连忙加注:
“柳同窗,我请你吃三周糖葫芦!”
“柳同窗,我请你吃四周糖葫芦!”
“五周!”
“六周!”
“七周!”
“……”
柳仲珺:“……”
为何她爱吃糖葫芦的人设,就这样根深蒂固了呢?可是明明她想要的,不是糖葫芦,而是银子啊!
众人争论纷纷,她赶紧压了压手:“算术卡的独到之处——”她顿了顿,众人屏息。
等到大家安静下来,她才继续说道:“算术卡的独到之处,在于多人一起练习效果更佳。今日你抽抽我,明日我抽抽你。互相抽背,方可越来越熟练。”
“有道理!”众人明悟。
“所以,糖葫芦什么的就算啦……我们同为南山书院的书生,应当团结一致应对科考才是……”
当然,不是她不想要,而是糖葫芦并非流通货币,她实际上除了蛀牙外,赚不了什么东西啊!
她想要银子,明晃晃的银子。
“柳同窗真是大方!”众人更加崇拜了。也丝毫没有领会她故意停顿的背后含义。
柳仲珺:“……”
她努力保证皮下的神经抽搐不反馈在面部,继续说道:“我就将这卡片放在胡
兄那里,大家有空的时候,可以一起练习。”
同时心中默念:放长线,钓大鱼。放长线,钓大鱼……
胡玉腼腆道:“这太不好意思了!”
柳仲珺摆手:“无碍,无碍。”
众人羡慕地望着柳仲珺将那厚厚的算术卡片递给胡玉,好像是一代武林联盟完成了交接似的。
胡玉指尖轻轻抚摸着纸片,一张一张地翻着,意犹未尽。结束后才问道:“柳同窗,这算数卡片真是天作。但有一点我不太能理解,就是为何九九乘法表换成算术卡片,就只有四十五张了呢?”
柳仲珺没有回答,反问:“七八得?”
“五十六。”
“八七得?”
“五十六。”
一。
二。
三。
柳仲珺在心里默数三秒后,胡玉立刻恍然:“原来如此!因为虽然是九九乘法表,但正反会有重复。所以只需要四十五张卡片了……”
柳仲珺欣慰地说:“是也。”
当然,她是绝对不会告诉众人,她这样做的唯一原因,就是懒得制作全部的九十张卡片罢了。
“算科可真奇妙……”胡玉突然拍了拍脑袋,“九九乘法变幻莫测,八十一虽然是最大数,但只有九九相乘可得。相比而言,比若九,却有一九、三三、九一三种方案……”
对。柳仲珺在心里欣慰的回答道,这就是概率。
只可惜,中国古代算科更加注重实际,也就是应用数学。对例如概率论这样偏理论的东西,《九章算术》中并没有记载,所以她暂且也无法过于深入地点拨。
不过胡玉的领悟能力,她已经非常满意了。
“算科真奇妙……”胡玉还在感叹着,周围人也被这般神奇的学科感染。
“柳同窗你说,”他问,“对于君王来讲,如果子民的行为都如同算科般可以预测,那管理国家是有多么的方便呀……”
柳仲珺:“?”
她没有想到胡玉的发散性思维会这般强大:大数据行为分析,这即使在当代也是个无数人探索的话题。
“柳同窗,”他又问,“所以你说,人们的行为,到底能不能用
算科计算呢?”
胡兄,您未来一定是位栋梁之材。柳仲珺在内心默默回答他。
“算科真奇妙呀……”胡玉还在自言自语。
柳仲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好在此时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
周右理先生走进书院的时候,发现书院内气氛非常怪异。
平日里安静的诸生,此刻都吵闹纷纷。他刚准备严厉地训斥一句,却听到大家都在积极地复习算科。两两一组,互相提问九九乘积。
满书院里都响彻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的声音。
先生表情也怪异了起来。
怎么,昨日他一提点,大家对算科的热情竟突然旺盛得如火如荼?
一定是这样的。
先生想要偷笑,于是拿着《论语》捂住面部,等待脸上笑意殆尽后,才厉声道:“上课。”
诸生迅速安静下来,但脑海中的九九乘法口诀竟却如同魔咒般,久久不能平息。就连孔夫子说的话,在进入他们耳朵的时候也带有了乘法口诀的韵律。
此物果真乃神物也!
诸生内心默默感叹道。
而这一且的“罪魁祸首”柳仲珺同学,却非常低调地融入她的坐席。表面看上去非常乖巧地听先生解读《论语》,实则陷入了顿悟中。
刚才胡玉的一席话,竟给了她很多启发。
“人们的行为,到底能不能用数学来预测呢?”
胡玉的问题,其实是现代无数哲学家、计算机学家、人工智能研究师、生物学家等等,都在不断争论的话题。
同意者认为,人类的大脑和计算机一样,也有一套算法。不同的是,计算机的算法是用0和1规定,而人类大脑的算法是用一系列化学反应规定。但不管怎么样,两者都有规律可循,只要掌握了规律,就可以预测行为。
反对者认为,人类的大脑凌驾于算法之上。虽然一系列的化学反应会一定程度上影响行为,但人终究是有自由意志的。因此,算法无法预测自由意志下的行为。
柳仲珺认为目前两者的证据都不够足以说服她,但有一点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情绪会让人做出不理
智的行为。无论从哲学角度可否预测,这些行为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在个体层面上来说,都是不可知的。
更何况这里是古代,没有现代的大数据分析和各种体态特征监察手段。
思虑至此,柳仲珺眼前一亮。
她立刻侧身,轻轻戳了戳陆谦。
“囚徒困境。”她说。
“什么?”陆谦用《论语》掩面,在先生如机械般朗读《论语》的背景音下,疑惑地望向柳仲珺。
“就是说——”柳仲珺解释道。
“虽然共同保持沉默,是现在被关在衙门的小吏们的集体最优选择,但由于——”她顿了顿,内心默默补充道,但由于他们并非能够掌握彼此情况的机器人,他们没有一套忽略情感的理智算法控制——
“但由于他们每个人都会担忧自己的处境,所以每个人都会倾向于选择对于个人来说的最优策略——也就是坦白从宽——”
她又顿了顿,默默感叹数学的微妙。
“所以——用这种方案,拆建令背后的线索,就会很容易从他们口中撬处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