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
空旷的大厅里多了一座石像,石像是一个神态威严的英俊男子,高达三米,通体呈灰色,只有左脚的靴前仅有一丁点浅红之色。
此时,石像前,拜恩托双膝跪地,双眼赤红,泪水流满了那比女人还要精致的脸颊,海皇三叉戟插在他身旁的地上,蓝紫色光芒随着他紊乱的气息闪烁不定。
晨悦彤站在相对石像远一点的地方,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石像原本并非呈灰色,在拜恩托将其从王宫深处挪出来的时候是红色,拜恩托告诉她,在这之前,石像是深红色,而在几千年前,石像是红黑色。
从浓郁的红黑之色褪成了深红,再从深红变为红色,最后通体成为灰色,仅剩左脚靴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浅红。
石像的颜色为什么会变浅?
从拜恩托的情绪,晨悦彤已经找到了答案,这高大的男子石像,很可能与亚特兰蒂斯族人有关,准确说是石像的颜色与所有亚特兰蒂斯族人的生命息息相关。
每有一名亚特兰蒂斯族人死去,石像的颜色就会弱一分,这是她的猜测,也是答案。
几千年前,亚特兰蒂斯族人的数量是非常庞大的,所以石像是红黑色;之后亚特兰蒂斯遭受了致命打击,族人锐减,石像就褪成了深红色;而刚刚拜恩托挪出石像的时候,血色鱼群已经袭击了大半个国都,石像就变为了红色。
现在,石像通体成了灰色,这意味着什么,晨悦彤很清楚。
对拜恩托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接受且残酷至极的事实。
这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尤图嘉羙吷的可怕。
“他就是海皇,亚特兰蒂斯历史上第一任水之主,也是亚特兰蒂斯历史上最强大的道剑之主。”情绪稍微缓和的拜恩托注视着石像。
“海皇。”晨悦彤细细体会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轻声问,“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人知道海皇的名字,应该说海皇就是他的名字。”拜恩托擦了下脸上的泪水。
“你说海皇是亚特兰蒂斯最强大的道剑之主,但据我所知,道剑之主的强大取决于道剑,而【道剑·沫霜】在七元素道剑中只能排第五。”晨悦彤说。
拜恩托摇了摇头:“这我不清楚,但海皇确实是亚特兰蒂斯历史上最强大的道剑之主,这是历任其他道剑之主包括历代皇者在内都认同的观点,也是事实。”
“难道是其他道剑之主都没有元素之体,而海皇有水之体?”晨悦彤想到了一种可能。
拜恩托又摇了摇头:“亚特兰蒂斯的史书记载,历代皇者都有元素之体,也就是水之体。”
这下,晨悦彤彻底不解了。
“这座石像是亚特兰蒂斯历史上第二任水之主佐祚恩洁皇者所造,佐祚恩洁皇者自知没有海皇那种强大的实力,又无法超越海皇那般卓越的功勋,便向先祖说明,将自己‘第二代海皇’的称号改为了‘第一代皇者’,之后的几任水之主都效仿佐祚恩洁皇者的做法,于是,就有了‘亚特兰蒂斯只有一位海皇’的传奇。”拜恩托忽然意识到话题说远,“这座石像是亚特兰蒂斯的生灵录,每当有新的族人诞生,就会取其心脏的一滴血,滴入生灵录。人若死,其滴入生灵录中的血散。万千族人之血,将灰色的石像染成了红黑之色,而现在……”
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痛苦使他失去了再说下去的勇气。
灭国!这是灭国!
灭国之痛,心如刀绞、万箭攒心!
晨悦彤默然,上前轻轻地拍了拍拜恩托地肩膀,在这般残酷的悲剧面前,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亚特兰蒂斯的殿下。
过了一会儿,拜恩托的情绪才再次平稳,他说:“或许这就是亚特兰蒂斯的宿命,时代变迁,第五文明到来,亚特兰蒂斯确实不适合再存在于地球。第四文明已经归入时光长河,亚特兰蒂斯也不应该有流连于世的贪婪。”
“你不要这么悲——”
“不用安慰我,我不想沉浸在虚假的臆想中,身为亚特兰蒂斯的殿下,我必须正视现实,亚特兰蒂斯的现实。”拜恩托打断晨悦彤,“况且有一点水王殿说得对,我不想让亚特兰蒂斯成为第五文明的研究对象,尤其是我的族人,我的臣民们。”
晨悦彤没有再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她知道,拜恩托所说的,也是一种现实,而且是另一种残酷的现实。
对于拜恩托,她是同情的,同情的同时,又感同身受。
她不是拜恩托,无法体会拜恩托那种灭国之痛,但她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她的哥哥。
或许,她所承受的灾难远远不如拜恩托,但她相信,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却是相同的,令人愤怒,又令人绝望。
她的视线透过玻璃,离开王宫,落在了高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身上,在这一刻,她复杂的目光忽然变得清澈、通透起来。
哥哥,你也希望你的妹妹能阻止你吧,晨悦彤心说。
“其实我想多了,你或许不会为了亚特兰蒂斯对付你哥哥,但你会为了你所处的现代文明,你会为了情感文明,对付水王殿,对付尤图嘉羙吷。”看到晨悦彤那逐渐通明的眼睛,拜恩托莫名地轻松了,“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你,你要……做什么?”晨悦彤敏锐地感受到拜恩托的情绪不对劲,那像是一种解脱,像是一种告别。
拜恩托没有回答晨悦彤,而是缓缓起身,右手握住了暗金色戟身,噌的一声,从地上拔出了海皇三叉戟。
“你了解它吗?”他问。
按照以辰的性格,拜恩托一定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大哥,你这个问题就好像你在问别人了不了解你女朋友一样,就算了解,也不敢当着你的面说啊。
而且,以辰并不会像以往那般加个“你有女朋友”类似的前提,开玩笑,亚特兰蒂斯的殿下怎么会缺女朋友?
不过真要在这里,以辰是绝对不会说的,也说不出口,灾难面前,无仇无怨的人都会表示同情,这是人的潜在怜悯心。
“我该……了解吗?”晨悦彤犹豫了半天才给出一个勉强算作答案的答案。
“它是海皇为你准备的。”拜恩托说。
“为我准备的?”晨悦彤一怔。
“确切说是为需要它的水之主准备的。”看着海皇三叉戟,拜恩托说,“海皇三叉戟中蕴含了庞大的水之力量,只是我乃至整个亚特兰蒂斯都没有人能发挥出其全部力量,能做到的,唯有水之主。”
“可水之主有【道剑·沫霜】。”晨悦彤说。
“没错,水之主有【道剑·沫霜】,根本不需要海皇三叉戟,无论怎么看,这都是非常矛盾的。”拜恩托点头。
这不禁令晨悦彤疑惑那位海皇当初为什么制造海皇三叉戟,水之主不需要,其他人又无法发挥它的威力,难道只是用来展现亚特兰蒂斯的强大吗?
她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很不好的可能,海皇三叉戟该不会是海皇给水王殿打造的吧?
该不会那位海皇就是水王殿冒充的吧?晨悦彤不敢往下想了。
从晨悦彤表露出来的神色,拜恩托猜到她可能想偏了,解释说:“之前的我也感到不解,不解海皇的想法,直到现在,我明白了,海皇三叉戟是希望,在亚特兰蒂斯需要的时候,成为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晨悦彤说。
“亚特兰蒂斯需要什么,海皇三叉戟就是什么希望。”拜恩托说了一句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话。
微微沉吟,晨悦彤说:“你的意思是,海皇三叉戟能帮助亚特兰蒂斯打败尤图嘉羙吷?”
“可以这么理解。”拜恩托重重点头,“现在的亚特兰蒂斯,已经完全没有可以拯救的希望了,它必将归入时光长河。不过,它不能这般离开,不能这般耻辱地离开,我要你……为亚特兰蒂斯……复仇!”
说到最后,他眼底有仇恨的火苗燃烧而起,逐渐变为熊熊大火。
惊疑之色从晨悦彤脸上浮现:“你想让我杀——”
“你会吗?”不等她说完,拜恩托就问。
“我……”晨悦彤没有答案,嘴上没有,心里更没有。
她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白,那就是阻止哥哥,不惜一切阻止哥哥,破坏哥哥的阴谋,必要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打败哥哥,即使重伤哥哥。
可她从没有想过杀哥哥,灵魂共存是什么意思,迈克尔早就告诉过她,她怎么可以杀自己的哥哥?
那是她的哥哥!亲哥哥!唯一的亲人!
大义灭亲?那不过是说来容易罢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也没有理由和资格让你那么做。”看出了晨悦彤的紧张以及不自主地产生的排斥感,拜恩托说,“在重新回到国都之前,我确实认为杀死敌人才是最好的复仇方式,但现在,我不再这么认为,其实向敌人复仇的最好方式是阻止敌人,破坏敌人所有阴谋!或许这并不是大快人心的复仇方式,但绝对是最成功的复仇方式,这远比杀死敌人更狠!”
说到最后,他声音明显低了下来,带有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