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府内,子燕在经纬阁里席地而坐,手拿一本兵法的书,由于屋子光线昏暗,虽他身边放着几盏烛台,但还是眯起了眼,然而,这恶劣的环境并不影响他读书,他入神地仔细读着,是不是咂咂嘴。
一会儿凌珲进去了,见他正在读书,便没有打扰,静候在一旁。
各位看官不要误会,这经纬阁并不是书房,子燕有收藏短刀短剑等轻兵器的癖好,经纬阁正是他专门建来供他收藏之用的。
看着自己热爱的事物,做什么都有动力,所以子燕平时没事时,都会宅在经纬阁。
一盏茶的工夫,许是读累了,子燕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怎么样?”
“王君派人去过贺兰太尉府上,只是带了几句话,没有带出什么重要物件。”凌珲说道。
子燕不禁皱起眉头,翻腾了几下手中的兵书,言语中透着杀气:“贺兰老爷子年纪大了,还身负重任,真是辛苦啊。”
“贺兰太尉是小衡王爷的亲外公,就算父辈恩怨未清,可宗亲关系还在,殿下不担心?”
“那又如何?”子燕不屑道。
“属下愚笨,请殿下明示。”凌珲不确定他的意思。
“我都用功读兵书了,不给我兵权岂不辜负了我的学习成果,不管王君此举何意,我们都该做点实际的事了。”
“王君的意思一直模糊不清,虽然怠慢着殿下,但并不偏袒衡王府那边,我们是否该多放些精力在王君身上?”
“无用。我们做什么、想什么,他怎会不知?那只老狐狸心里盘算得比谁都明白,我的心腹能安插在宫内,他的眼线自然也能出现在王府,不过是看看谁先捅破这层窗户纸,至于他看好我还是衡王,于我而言,丝毫没有影响,只要我把实权都掌握在手中,要他作甚?”
“属下明白了。”凌珲稍顿了下,接着说,“小衡王爷那边没有异动,看来真的是为了联姻。”
“夏家可是块肥肉,谁会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肉被人抢走,合情合理。再过几日,子越就承袭爵位了,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子燕冷冰冰地笑着,眼神锋利,松手任由兵书
掉落在地,阔步离去。
阳月已至,还有三日就是大婚之日。照婚俗说,嫁娶男女在成亲前不能见面,怕不吉利,但子越贵为王爷,要强去见芳予,也是谁也拦不住的。
今日一大早,子越便亲自备了份礼上门拜访。
“纳征之日,我有事未来,今日特地备了份薄礼以表歉意,加在三小姐的彩礼上。”子越客气地说。
“不敢不敢,殿下高抬夏家了,小女能得殿下如此厚爱,实在是我夏家天大的福分!”夏老爷点头哈腰地恭维道。
夏夫人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我想单独与三小姐一叙,不知三小姐可否方便?”子越言归正传。
夏老爷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无法拒绝,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夏夫人。
只见夏夫人回了他一眼,起身说道:“殿下想见,自然方便。”
话语顺遂却暗含了份讥讽,夏老爷瞪了夫人一眼,满是责怪,但子越并不在意,起身随夏夫人前往芳予住处。
领他见到了芳予,夏夫人自行退下,两人为了避嫌走到了宽敞的花园中相谈。
看出来芳予特地化了妆,神色温柔,面容如花,但眼神里的哀愁是再厚脂粉也盖不住的。
“我给你的信,想必你都看了,但有些事,须当面说清。”子越语气平常。
在解除婚约失败后,子越就立马写了一份信笺给她,道明了事情原委。
“我知道,这婚事事关时局情势,早已由不得你我,你不必自责。”芳予话语淡如水。
“这婚,必须要成,但成婚后,我会想办法尽快和离,不会耽误彼此。”
芳予眼中闪过一道光,又瞬间黯淡了:“瞧你说的,我有那么不堪吗?让你躲得这样急,没成婚便先提了和离。”
“你我对此事都心照不宣,何必隐瞒?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不讲信用。”子越话语显得冷漠了许多。
“不敢。”
如此冷漠的对话,子越以前从没想过会发生在他们之间,可情势所逼,他们都身处无奈。
两人正僵持着,聂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与子越附耳了几句,子越立马脸色大变,急匆
匆地作别走了。
这一幕,夏夫人在不远处的阁楼上看得清楚,不由得倚向身边的立柱,李嬷嬷见势赶紧过去扶她。
“夫人这是怎么了?都急昏头了。”
“芳儿将来嫁到王府,怕是要受苦了。”夏夫人哀叹道。
“小衡王爷对小姐挺不错的,夫人快别瞎担心了。”李嬷嬷劝慰道。
“在不在意一个人,一个举动就能分晓出来,他根本不喜欢芳儿,是我害了她......”夏夫人突然猛落下了几滴泪,伏在李嬷嬷身上掩面而泣。
聂影匆匆跑来找子越,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青欲,子越刚走不久,本初阁的老板便差人来府上禀告,说裴姑娘要回离开王城,特来向子越道别。聂影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便不顾礼数,飞步溜进了夏府将此事告知子越。
青欲在本初阁一楼坐着等着,她觉得来王城后,王子越作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帮了她不少忙,有必要道声别再走,对人家有礼,也是给自己留份念想。
总不能空手来,“丢了”林外傅,最终一事无成吧?交了位友人,多少还是好的。
至于回南郊这件事,她仔细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家。
那日从城西竹林归来,她脑海里全是“落叶归根”这个词,这让她心中十分空虚害怕,她想有个人陪着她,但面对的却是冷冰冰的客房,空无一人,她想找人说说话,可最亲近的两个人现在变得无比讨厌,她只能憋在心中。彷徨、迷茫、焦急在心里交织,她最终喊出了“我要回家”这句话。
“青......”子越一着急,差点无礼,“裴姑娘!”
他急乎乎跑到她面前,眼神那份急切无法隐藏。
“你来了,这次好快啊。”青欲看他跑地气喘吁吁的,觉得他的样子很滑稽,笑说道。
“你要回南郊?”子越眉头一横,直接问道。
青欲点点头,看他真是发自内心的急切,有些奇怪。
“我就是回趟家,又不是要永别了,你这样弄得我有些伤心了。”青欲好像感到了被人在乎的温暖,半开玩笑道。
“为什么突然回家?”子越稍稍
安定了些,但神色依然慌张。
“回家还需要理由?”
青欲迷惑地看着他,只见他目光犀利地盯着自己,仿佛要看穿她。
“好吧,我实在待不下去了,三日后,表姐就要和衡王大婚了,我肯定会被拉去送个轿什么的……他们伤心,还得虚伪地安慰着他们,我自己心里还堵得慌呢,我一向最爱自己,才不要这样难为自己。”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眼,她竟说不出谎来,知道他也是好意关心,于是乖乖招来。
“这不就是逃避吗?”子越听完,语气柔和地说。
青欲无奈叹了口气,承认道:“对,就是逃避,把人家姻缘搞砸了就跑路,什么也不管,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好姑娘,我就是个恶女子。”
子越听她自己诋毁着,满是心疼,他想抱住她,安慰她,抓住她,不让她走,但他凭什么?他三日后便要成婚了!
“不,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子越眼眶红了,缓缓说道,字句清晰,青欲惊然注视着他,看到的却是满脸的真挚与不舍。
她心一颤。
“你这话听起来好肉麻呀......”
“除了有点蛮横、无礼、贪吃、懒惰、不爱读书......”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子越赶紧补充道。
青欲白了他一眼,在心里责骂到:“我就知道,从这家伙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青欲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一变脸,冷言说道,“除了有点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小肚鸡肠、妒嫉成性......”
子越原来酝酿好的情感被她这一句话一扫而空,胜负心顿时上来了,他指着她,嘲讽道:“胆小鬼!”
“嚯!”青欲原本的好心情也被他一句话毁了,“傲娇鸡!”
说完就转身走出阁楼,子越看她爽利的身影,生气地跟了上去,聂影赶紧在后面拦着。
“人家裴姑娘要走了,你还这样,你打算孤独终老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子越惊讶地看着他,心塞不已。
两人说话这空,青欲自己把行李搬上了马车。
车夫
没换,上次的事使青欲很感动,所以这次还找了这个车夫,并用重金雇佣。
“你听说了吗?衡王大婚,夏家小姐不是很愿意啊。”
“那可不,我听传言说,那夏家小姐不清白,有相好的。”
“夏家小姐长得如花似玉,家世又好,肯定不中意这种家族联姻,要我是夏家小姐,我也要自己选夫婿。”
“她倒也是运气不济,还有两个月婚约便废了,王君就突然下旨让两人如期完婚,哪有这么巧的事?”
街上两三个家婆遍逛边聊着,这些话一句不剩地传进了青欲的耳朵。
“突然下旨?表姐好像说过,这婚约尘封了很久,鲜有人知道......”
青欲疑心顿起,跑到子越的身边,急切地问:“婚约怎会突然生效,是不是衡王提的?”
“当然不是!”子越肯定道,看她有些着急,想到一些内幕她并不知情,于是补充道,“衡王也不想啊,都怪静王横插一脚,要不这婚约根本不会生效。”
“静王......”青欲听着耳熟,“他是谁?这婚约与他何干?”
“就是!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他递交的文书上编得倒有头有尾,什么去夏府抓刺客,遇到了夏小姐,一见如故......”
“你说什么?抓刺客?遇到表姐?”青欲觉得一切都崩塌了。
“对,文书上就是这样说的,真是会编故事。”子越讽刺道,心中不免生起一股愤恨。
“你、你说的是真的?”青欲磕磕拌拌问道,神情焦急又无助。
“亲眼所见......”子越见她这般反应,不再说下去了,“你怎么了?”
青欲只觉得胸闷气短,大口喘着粗气,子越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才回过神来,无感地摇摇头,含糊说了声“就此别过”就跑了。
“喂!”子越疑惑地望着她跑远的身影,情不自禁喊道,“你打算跑回南郊?”
可她没有回头,他的心一下子空落下来,魂也被她带走了。
“公子,回吧,府里事多。”聂影不忍心地提醒道。
两人转身向王府走去,子越暗自说道:“有始有终
,也算完满。”
可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蓦然回首,却也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