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五月,榴花之月,亦是女子情思缠绵的之月。此时,庭院里的石榴花开得正盛,似火欲燃,热烈明媚,似一张张情窦初开的羞涩姣容。
明丽的嫣红是那微启的朱唇,细密的花蕊是那细腻的芳心,玲珑的花萼是那份半羞半涩的情思,大胆敞放又依依躲藏。
这天早晨,青欲像往常一样买了白糕去林住处,开心地哼着小曲儿。
青欲有个优点,就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此时的事让她快乐,她便高兴的去过,不会顾忌下一刻会怎样。
她蹦蹦跳跳地穿过小巷,来到林外傅家门口,先自己检查一遍发髻装束是否妥当,再推门而入,以确保在外傅面前的自己是最完美的。
可没等她推门,门突然自己开了,她惊然后退了几步,里面走出来的竟是春萍。
“春萍?你怎么在这儿?”青欲疑问道。
“啊......我是来替小姐送书信的,小姐最近读了新书,有些迷惑之处,便写信来请教林公子。”春萍解释道,接着又搭话到,“裴姑娘真早呢!”
“你忙吧,我进去了。”青欲笑着回应道。
青欲进了院子后越想越不对劲:“书信一向都由小厮来送,春萍可是表姐的贴身侍女,她亲自来送书信?就算是情笺我都不会信,必定来送了很重要的东西。”
暗自忖度着,蹑手蹑脚来到书房的纱窗前,悄悄凑上头去,只见外傅认真看着一封信笺,嘴角微扬,目光温柔。
“果然不是一封简单的书信。”青欲叹了口气,敲了敲门进了屋。
外傅见她来了,不急不慌的把信压在镇尺下,走上来迎接她。
青欲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白糕,俏皮说道:“我又又又来送白糕了!”
“快来坐!”外傅笑迎着,招呼她坐下,“难为你这么有恒心,天天来送早点,要是把这份意念分一半到念书上就好了。”
青欲努了努嘴,把白糕拆开推到他面前:“白吃还嫌弃人家!”
林外傅被她逗笑了,忙给她倒了杯茶谢罪。
“师长,你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子?”青欲试探道。
“中意的女子。”他
脱口而出。
“能不能具体点?”她迷茫地看向他。
“善良,端庄,不求才华非凡但求自有气韵,还有,情投意合。”
话虽少,但他的脸不自觉红了起来,青欲又暗自吃了一波醋。
“那你觉得我将来会找怎样的夫婿?”
“其实,不论才情、样貌如何,最重要的是合拍,若一人往东,一人向西,即使两人被硬凑到一起也不会幸福。”
青欲点点头,却有些失望。
“我们难道不‘合拍’?有共同喜好、共同的作息,可你并没有喜欢上我,反而喜欢上了标准的大家闺秀。”青欲想着想着,白糕塞满了嘴。
她想要的幸福,就是他陪伴在身边,舒服安心。
噎到了,猛地喝了一口水,不禁被呛到,外傅赶紧为她捶背,她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师长,水凉了。”
外傅一听,立马出屋去换热水了。
“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青欲狡猾一笑,跑去书案前看那信笺。
“酉时相约城西竹林半月亭,待君来。”
青欲看到最后一张,有些震惊。
在她眼中,亦或是众人眼中,表姐是规规矩矩的名门小姐,温柔善良,端庄大方,这种逾礼之行不该出现在她身上,而且她一向注重言辞,举止有度,行事得体,并严以律己......难道她变了?
青欲仔细看了那信好几遍,确实是表姐的字迹。悄悄把信放回原处,暗自思索起来。
“私会这种事,我实在不能把它和表姐联系在一起,她最规矩不过......可若是真的,不知道师长会不会赴约?”
这时,外傅端了壶热茶来,还带了一罐玫瑰糖,他知道青欲爱吃甜食,这是专为她准备的。
青欲很开心,这便是她一直喜欢他、不肯放手的原因,跟他在一起,每件小事都会有惊喜。
她抬头,他知道她不是在看天,而是身负压力,渴望到空阔的地方透透气;她低头,他知道她不是在看脚底,而是心绪杂乱,不想被别人见到这副愁容。她真的不知道除了他,自己还会喜欢上谁,他已占满她的心,悲欢喜忧。
所以,即使明知他已有心上人,她还是在拼命抓住他,毕竟,她才是最先认识他,并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啊!
“师长,放学后我们去逛街市吧。”青欲试探道。
“今日恐怕不行,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另找同伴吧。”
他言辞温润,神色温和。
青欲渐渐生了疑惑:“不应该脸红吗?这信笺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她又不能直接问。
出了林住处,青欲开始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幽深竹林可是密会佳人的好去处,我得去瞧瞧才放心。”
然而她抬起脚却又怔住了:“半月亭在哪?”
自打来了王城后,她每天基本都是三点一线:夏府、聚贤堂、林住处,最多去趟集市,对这比南郊大几倍的王城一点也不熟,更何况到了傍晚,就是个活瞎子。
“问路、找路、走错路,麻烦死了!大晚上的,不会遇到劫匪强盗之类的吧?我得找个帮手。”青欲顿时愁眉苦脸。
忽而转念一想,“王子越那厮去哪了?自从结为盟友后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表姐都快跟人跑了,心够大的!”
她打定了主意,先去找王子越,再和他一块去半月亭。
“可那厮住哪儿?”青欲顿时生无可恋,“我这都遇到些什么人啊!”
在比较两者利害之后,她还是决定去找王子越。
“芳菲宴都进得去,必定家世显赫,应该很容易找到吧?”她暗自想着,开始找人。
可她错了,她去了为各大家族供应香料的店铺,老板却说从未听说过此人,又问了长住街坊,说是王城内姓王的有十几家,儿孙众多,得都找找才行。
她怒了,一张告示贴到了告示板上,寻到此人赏金三十两。
衡王府内,子越正小心翼翼地用珍珠和玉石做一件雪景摆饰,知道芳予极爱雪,所以这几天一直在潜心做这些,想给她个惊喜。
忽听门外扑通一声,便知道聂影回来了,聂影一直仗着自己的武功“不走正道”,一直秉承着“用最快的时间、最短的距离到达终点”的理念。
聂影进了屋,笑容满面。
子越打趣道:“天
不早了,本初阁老板没留你吃碗饭?”
“先别说这个,”聂影把告示放到他面前,讥笑道,“这是您吧?裴姑娘在整个西大街上都贴了告示,‘寻到此人赏金三十’。”
子越赶紧拿起来一看,果然如此,顿时哭笑不得。
“我才值三十两!这个人真是......快带我去!”
即刻,两人翻墙而去。
“您为何不把真实身份告诉裴姑娘?”
“废话,干这种事怎么能用真名!衡王府颜面何存?”
“可您根本不必干这些事,三小姐最终还是得嫁给您。”
“若我和芳予的感情照旧,自然不用做这些无聊的事,但她现在心有所属,我怎能棒打鸳鸯?”
“您觉得做了这些事后,三小姐就回心转意?”聂影语气中含着嘲讽。
“尽力让林莫辞离芳予远一点,日后嫁过来,也不至于太委屈。”子越默默说道。
“嘶~是啊,您做不做她都得嫁给你,您这是在用‘仁义’的方式‘强娶’民女呢。”
子越白了他一眼,一肚子火却也无力反驳。
青欲找了处茶水摊,托腮等着,寻思着再等一刻若还没人来便自己去。
寻到了她的身影,子越放慢脚步,走到她面前坐下,聂影也坐在一旁。
“你终于来了!”青欲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家在哪儿啊?一个人都不知道,芳菲宴你是怎么混进去的!”话中略带嫌弃。
“这个......以后若再找我,就去本初阁向老板知会一声,我一会儿就到。”子越说着,向聂影瞄了一眼。
“你家到底干什么的?神神秘秘。”青欲不悦道,“说正事,表姐和林外傅好像私会去了。”
“什么!”子越拍案而起。
聂影赶紧把他拽了回来:“淡定。”
“不可能!芳予她……”
“我也有些怀疑,不如一起去打探打探?”青欲商量。
“快走啊!”
酉时已到,三人静蹲在半月亭旁的竹丛中,悄悄注视着一切。
“怎么还没来?”
“我就说嘛,芳予是最贤淑知礼的,这种……”
还
没等他说完,聂影便捂住了他的嘴:“来了。”
溶溶月色,潇潇竹林,泠泠水溪,静静方亭,一对情人,呢喃耳语,手挽着手悄悄迈入这方天地。
男子拂袖拭去石板上的尘土,女子会意与他依偎而坐,两首并靠,十指相扣,轻声互诉着缠绻情思。
青欲紧咬嘴唇,子越攥紧了拳头,两人看得咬牙切齿,唯有聂影独自感慨。
“这简直就是一部活话本!”
亭内两人静坐了一会儿后,忽然起身,相对而立,只见两人各自剪下一束头发互赠给对方,放进了香囊中贴身佩戴,然后紧紧拥抱,泪光闪烁。
可良辰恨短,最终只得各自分头,两步一回头,三步一招手,含情脉脉,不舍离去。
“气死我了!”青欲猛地站起身来,“那信笺竟是真的,藏的够深。”
“真想把林莫辞的手剁下来。”子越咬牙说到。
“青丝赠良人,绾作同心结。话本中常见的桥段,想不到现实中就是这般。”
“哈!话本没白看啊!”子越生气地说。
“人家都私定终生了,你们还折腾什么?”聂影苦笑道。
“外傅(芳予)本来就是我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气鼓鼓地看着他。
“稍安勿躁~”聂影笑着抚慰道。
“你是谁啊?怎么一直跟在他身边?”青欲疑问道。
“他是我的亲侍,暂时的。”子越厌烦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是主仆?”青欲十分惊讶,毕竟两人举止言辞不分尊卑,活跃亲近,更像一对活宝弟兄。
这时,聂影立马装作乖巧的样子跟在子越身后,子越无奈摇摇头。
“还真......看不出来。”青欲艰难的说。
“都是我二哥惯的。”子越无奈说道,“你见过有主子定期给下人买话本的吗?”
青欲更加疑惑:“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三人一路回来后没有分别,而是去了饭馆,边吃饭边商量日后的安排,毕竟已火烧眉毛了。
“若是单相思还好,随便搞点事情就完事,可他们两情相悦,根本没办法让他们放弃对方。”青欲万分
苦恼,狠狠咬了一口肘子。
子越看着她,心中觉得好笑:“伤心还这么有食欲。”
“你没事能去看看我表姐吗?帮我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我现在都不敢跟她单独相处,就跟有狼盯上了我的肘子一样。”
子越展颜一笑:“过几天我的雪景摆饰就做好了,到时候会亲自给她送去,以后也会常走动的。”
青欲慢慢松了口气,又要了一盘肘子。
“你还吃得下?”
“打包回家吃。”
再说芳予与莫辞分别后便急忙乘马车回家了,偌大一个宅院,突然缺了小姐,还是颇引人注意的。
回到家夜色已深,芳予奔波了一天,再加上之前的风寒,身子经受不住了,由春萍搀扶着才勉强挪移,可回到房内,被吓了一跳,夏夫人正坐在桌案前等她。
芳予一看极为惊慌,极力克制自己平静下来:“母亲,您怎么来了?”
“怎么这么晚回来?去哪儿了?”夏夫人言语平淡。
“胭脂没了,去买了些,凝香阁里又新上了许多时兴的脂粉,便多逛了会儿。”芳予语气柔弱,一半是因为生病,一般是因为害怕。
她向春萍递了个眼色,春萍立马把跟在身后侍奉婢女手中的东西接过来,拎到桌上,好让夫人消除疑虑。
“咳咳。”芳予咳嗽了几声。
“芳儿,快来坐下。”夏夫人语气中满是怜爱,亲自给她倒了热茶,抚着她的手暖热。
“母亲一向忙碌,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女儿?”芳予半带撒娇地问。
“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一直没来看,可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不抽空来了。”夏夫人和蔼地说。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夏夫人就向下人吩咐了几句,起身准备离开。
“天色不早了,待会儿吃了夜宵就快睡下吧。”
芳予起身跟送了几步,连忙应着,看着母亲走远了,芳予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春萍满脸佩服的看着小姐,那些胭脂是回来路上小姐特地吩咐她去买的,竟真派上了用场。
夏夫人由一年纪相仿的李嬷嬷搀着,慢慢走回房舍,那嬷嬷是她的陪嫁过来的女婢,向来
交好。
“夫人真打算就这样由着小姐?”
“以前我常常盼着她多胡闹胡闹,日后嫁了人便没机会了,现在她倒是胆子大了,可那时候也过了。”
“夫人还是不忍心看着小姐受苦。”
“可她这受苦的命,在总角之年便已注定。”夏夫人轻叹了一口气。
“吩咐下去,派几个侍女盯着点,别出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