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蜀中唐家堡。
唐福拿着一封书信,正匆匆的赶往后堂。
唐福是唐老太公当年随身的伴读书童,自小便在唐老太公身边,一起长大,服侍了他几十年,极为忠心,如今也已经是白发苍苍的年纪了,唐家堡上下全都对他十分敬重,全都尊称他为“福伯”,连唐老太太也跟着这么叫。
于是一来二去,他便成了全蜀中唐门的“福伯”。
唐福眉头紧锁着,此刻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关于雷家老八雷行天忽然间失踪的报告。
近来江湖上雷家的一些辈分高,资格老的高手都相继陆续出了事,或者忽然失了踪,或者莫名其妙的意外暴毙,而且这些人物大都基本上是已经投靠了蜀中唐门的。
原本四分五裂的雷家,现在又再度开始暗流涌动,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而他此时赶去后堂,正是要去见蜀中唐门真正的当家人,整个唐家乃至于整个江湖上最厉害的那个女人,唐老太太。
蜀中唐门的几位堂主都聚集在前厅,议论纷纷,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都觉得雷家近来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情绝不简单,这其中必然有着某种阴谋,甚至于是直指蜀中唐门的。
然而自从大雷门雷破天死后,以蜀中唐门如今在江湖上的声势,又有谁敢于跟唐门为敌,对唐门不利的呢?
敌暗我明,殊难判断,他们都急切的想要让唐老太太出面拿个主意。
唐老太太这二十年来能够统领蜀中唐门纵横江湖,到现在打败宿敌雷家,令全江湖对她闻名色变,靠的可不仅仅是出名的坏脾气和狠辣的手段而已,她那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判断,也是这些年来蜀中唐门能够在强敌环伺之中立于不败之地的重要依靠。
可是尽管他们着急,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去后堂见唐老太太的。
自从七日之前唐大派人从外面送回来了唐柔的骨灰坛子,唐老太太就把自己关在后堂之中闭门不出,与唐柔的骨灰为伴,连送饮食的婢女也见不到她的面,只能把饮食交给守卫在后堂门前的她的贴身侍卫转交。
据说头两日还有人曾听到后堂之中传出有人大放悲声,后来这几日却没了动静,甚至有人怀疑老太太已经不在后堂之中了,兴许已经秘密的出了唐家堡,去江湖上调查唐柔之死的真相。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愿意冒冒失失的跑去后堂求见老太太,去触这个霉头,搞不好引发老太太的雷霆怒火,会引火烧身的。
不过这雷家近来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件又如此的紧急,势必应该请老太太出来拿个准主意,一时之间,大家都为难起来。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想到了福伯。
福伯是从小就跟随在唐太公身边的人,唐老太太虽然对手下人十分严厉,不过对这个福伯却很尊敬,从来也不曾责骂过他,事到如今,也只能请他出面了。
一帮子人七嘴八舌的挑唆着唐福,让他去后堂求见老太太,知道此事关乎蜀中唐门的安危,福伯自然也义不容辞,于是他便匆匆的踏上了前往后堂的路。
还没走到后堂,远远的他就望见在后堂的门前,守着两个青年,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笔直的站在那里。
不用细看,他就知道这一定是唐老太太身边的两名贴身护卫,唐文和唐武。
老太太身边一共有四名贴身的护卫,名字分别是文武明亮,全都是她的亲侄孙,从小便经过她的亲自调教,一手培养起来的。
这四个人在蜀中唐门之中虽然没有担任职务,只不过是老太太身边的护卫,可是谁都知道,老太太对他们是非常的信任,他们对老太太也是无比的忠心,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无一不是代表了老太太的意思,因此唐家上下从来也无人敢于违拗他们。
有他们守护的地方,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没人敢去硬闯。不过今天,唐福却要硬着头皮试试看。
看到疾步走来的唐福,唐文和唐武很恭敬的躬身为礼,唤了一声:“福伯。”
唐福微微点了点头,他抬头望着后堂那紧闭着的门户,开口问道:“老太太还在里面?”
唐文和唐武异口同声的点头道:“是。”
唐福点点头又问道:“老太太还是茶饭不思,在为柔姑娘之死伤心?”
唐文和唐武又是齐齐点点头,应道:“是。”
唐福不觉皱了皱眉头,他心里其实一直觉得很好奇,这文武明亮四兄弟,虽说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却也并非是孪生的双胞胎,可是他们平素里说话做事,一举一动却都像是心意相通一般,如同机械一般的精准划一,从无差错。
即便是世间那些一胞同生的孪生兄弟,只怕也难做到像他们这样的准确无误,真不知道老太太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能够将这四个人全都训练成这般模样?
看着眼前如同机械人一般的这两兄弟,唐福开口说道:“我要进去见老太太,你们俩先给通报一声。”
唐文和唐武对望了一眼,还是面无表情的异口同声说道:“老太太吩咐过了,她这几日谁也不见,谁也不允许进入这后堂之内。”
唐福碰了个钉子,沉下了脸说道:“难道连我也不行吗?”
这两兄弟还是齐声说道:“老太太说的是谁也不见,没说福伯您可以例外。”
唐福抬头再度看了看后堂那两扇紧闭的门户,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蜀中唐门,虽然从外表看来是兵强马壮,团结一心,其实在背地里唐门之中同样是有着直系和旁支之分,亲疏有别,内部一样是派系山头林立,各自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彼此之间矛盾与怨恨极深。
所谓树大有枯枝,从团体帮派到国家朝堂,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无法避免,自古如此。
然而这二十年来之所以蜀中唐门还能够紧紧的团结在一起,所有的矛盾都没有激化爆发出来,这和唐老太太的雷霆手段,以及她常年坐镇在唐家堡中大有关系。
有老太太坐守的唐家堡,和没有老太太在的时候,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毕竟还没有人敢于为了一己之私,去损害蜀中唐门的利益,去捋老太太的虎须。
因此唐家堡中一直有一种传说,就是每当老太太闭关不出,让她这四个护卫守在门口谁也不见的时候,多半就是她老人家有急事要离开唐家堡,因而这样掩人耳目罢了。
包括这一次老太太一连七天在后堂守着唐柔的骨灰,闭门不出,这样的传言就更盛了。
在这之前唐福一直都把这些传言只是当成无稽之谈而已,不过现在,他心里竟然也隐约有了这样的感觉,那些传言或许并非是空穴来风而已。
老太太武功盖世,内功深厚,即便是在后堂之中闭门不出,这门外的动静她也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自己在唐家几十年了,从未违拗过她的半句话,他是什么样的人老太太应该非常的清楚,然而这一次他竟然公开违背老太太的吩咐前来求见,所为的也必定不是小事,难道老太太真的会不见他?
他不相信。
几十年了,这一点面子他这个福伯还是应该有的。
除非,除非老太太真的不在这后堂之中,不在唐家堡之中!
唐福想到这里,心中一急,雷家最近发生的事情,矛头直指蜀中唐门,形势万分紧急,老太太怎么能不在?
想到这里,他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也生硬了起来:“如果我今天一定要进去见老太太呢?”
唐文和唐武的脸上都是一愣,他们想不到平素里一贯是和颜悦色的福伯
,竟然今天会变得这样的坚决。
不过他们还是十分坚定的齐声说道:“老太太已经吩咐过了,说了不见就是不见。福伯请莫要为难我们兄弟。”
“为难你们又如何?”看着两兄弟的反应,唐福的心里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为了唐门,我今日还非得进去见老太太不可了。”
唐文和唐武的脸色一变,说道:“福伯执意要进去,就莫怪我兄弟二人无礼了。”
唐福的脸色也变了,呵斥道:“难道说,你们两个乳臭未乾的臭小子竟然还敢对我动手不成?当年我跟随在太公身边的时候,你们几个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今天居然敢跟我动手?”
他撩起衣衫下摆就准备要迈步向前闯:“我倒要看看,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你们几个,真敢以下犯上,对我老人家动手?这唐门之中,究竟还讲不讲尊卑,分不分主次了?”
唐文和唐武二人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接着显现出无比的坚毅来,任谁都能看出,如果唐福敢于真往里闯,他们一定会真的动手的。
比较起被人指责以下犯上和违抗老太太的命令来,自然老太太对于违令者的处罚更加的令人畏惧一些,没有人想去试一试的。
唐福反正已经撕破了脸皮了,他心里认定了老太太一定不在,迈步就要往里闯,而唐文唐武两兄弟也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动手。
形势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从后堂之中传来了一个清晰的,虽然有些苍老却无比威严的声音:“住手!”
三个人全都是一愣,随即垂下了头。
因为他们全都能听出来,发出这个声音的,正是整个唐门上下乃至于江湖中最为畏惧的那个女人,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的声音继续说道:“福伯教训得好啊!老身调教出来的人,怎么可以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对福伯动手呢?”
干笑了两声,她接着说道:“唐门的确是要讲规矩的,需要论尊卑,分主次,不过老身倒想要问一问福伯,您这样倚老卖老,硬闯我这后堂,又是什么规矩,哪一门子的尊卑和主次?”
唐福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头上竟然有冷汗直淌。
老太太的这话说得极重,从身份上讲,她是主,唐福是仆,若要讲尊卑,论主次,首先以下犯上的应该是他才对。
几十年来连重话也没有被说过一句的唐福,骤然遭到老太太这样的训斥,不觉心里惶恐莫名。
难道自己竟然猜错了,原来老太太她。她竟然真的在后堂之中!
唐老太太或许也感觉到自己说得有些重了,缓了缓,她的语气稍稍放柔和了一些:“福伯既然如此坚持的要见老身,只不知究竟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唐福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躬身说道:“外面传回的消息,雷行天失踪了。数月以来,这已经是第六个出事的投靠我们唐门的雷家高手了,这事非同寻常,只怕是冲着我们唐门而来的,各堂主都在前厅等着老太太明示,因此老奴才斗胆前来求见。”
“哦?有这等事?”老太太的声音显得有些惊奇,沉默了片刻,她开口说道:“你进来说话吧!”
后堂的门缓缓打开了,唐福一面擦拭着头上的冷汗,一面迈着小碎步赶紧奔进了门内。
片刻之后,门内又传出了老太太那不怒自威的声音:“去,传信给唐大,速回唐家堡!”
门外的唐文和唐武同声应道:“是!”
他们不约而同的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暗自想着,让大少爷赶紧回来,唐门一定是发生了了不起的大事了!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许很久之后也才会有人注意到,从这一天起,唐家堡里,再也没人看见过福伯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