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低矮狭小,到处胡乱堆放着零碎杂件,本闲置了多年无人居住,自从春溪受罚,便被赶来这儿,倒是得了独居,被别的丫头下人提起来,免不了要借题发挥,安知是否也是种变相的打压。所幸天气冷,屋子里虽然破旧,还不至于有鼠蚁出没,只要肯稍作规整,还是可以当个栖身之所的。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发霉的气味,分不清来自陈旧受潮的被褥,还是年久失修的泥墙砖炕,亦或许兼有之。沈渊自从墨觞鸳手中接管了账本,各处的装潢修缮所耗几何,七七八八都有个数,竟不曾想楼中还有如此破败的地儿。春溪受罚贬为丫鬟,住处是交由管事妈妈们分派的,可想而知,那些经年做工的老婆子们不仅眼神毒辣,心里更是死死拿捏着一杆秤,谁被捉到错处,她们绝不会放过任何打压的机会。
花魁虽然答应了前来看望春溪,却不想给她这个脸面,进了门也不说话,只由着盛秋筱找到一张干净的座椅,又拿手帕仔细擦拭过,请自己坐下。溜墙根垒起炕床,被褥都灰扑扑,眼见是受潮太久,盖在身上只怕都要惹得骨头疼,春溪却当成宝贝,揪在手心不肯放开,见到有人来,也一味地低着脑袋,同样不给小阁主点面子。
“春溪,小姐来看你了,怎么不说话?”终归盛秋筱看不过,干咳两声打破沉默,将台阶交给了春溪,言下之意不能再明显——当家作主的人在跟前儿,愿意纡尊降贵来相见,若有什么委屈,或者求饶、讨好,大可借此机会,拣个软和的态度说出口,伸手不打笑脸人,花魁娘子再心硬,也至少会考虑三分。
盛氏的好意显然没能打出水花,春溪似乎受了很大打击,将自己的身子拥在被褥中,听见人声才无精打采地抬一下头,眼珠滴溜转转,连嘴唇都懒于动。沈渊的脾气显然没有多么好,见此情形,也不屑同一个丫鬟浪费时间,反手搭上秋筱臂弯“还是算了,人家根本不领情,咱们又何必自作多情?走吧,新年没有集市可逛,却有更好看的庙会,我带你出去走走。”
按照秋筱昨夜所说,厨房派人赶到时,看见春溪被丢在地上,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目光也涣散,问什么都不肯说,连掉眼泪都悄无声息;小丫头们替她洗身,发现双腿间隐隐有血迹,似乎已然遭遇侮辱。
任谁人都难以接受吧?即便春溪曾经低贱,甘愿出卖换一时富贵,如同飞蛾扑火、饮鸩止渴,可当最后一丁点拼命维护的尊严都被践踏于脚下,她尚且可以留着性命,只不过变得呆滞迟钝,乍一想,好似已经足够值得高看了?
可惜,花魁娘子才不管这么多,春溪行不端,做不正,遭此一难也算半个自取其辱,管理楼务的表面功夫尽到了,春溪既想自个儿静静,沈渊也乐得不用与她消磨晨光。只盛秋筱还有些许放心不过,嗫嚅片刻,想再和春溪说点什么,被小阁主身边的丫鬟拦下,悄悄递了眼神,意在小姐已经不耐,切莫一意孤行,反而触霉头。
盛氏秉承寄人篱下之道,果断随着花魁朝外走,眼神多一丝也不在春溪身上逗留。进来时霉味儿太重,沈渊没有叫丫鬟关门,一脚迈过腐坏的门槛,顿觉连空气都干净太多。盛秋筱心中暗暗感叹,春溪这次真是糊涂,白白浪费了扭转乾坤的机遇,以后的处境只怕难上加难。没等她想好该同小阁主说点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咚”一记闷响,春溪追了出来,脚底不稳,一下子头脸朝地扑倒,胳膊肘正好撞在门槛上。
“小姐!别放过他们,我求求你!奴婢给您磕头了!”
春溪额头撞得红肿,眼见着要溢出血丝,盛秋筱急忙半蹲下,好生劝着让她快快起来,有话好说。花魁原地静静看着,这才辨认清楚,春溪穿着套通身雪白的寝衣亵裤,因着叩头才刚在边角染上尘土,与身后简陋破败的屋子怎样都格格不入。
受罚的人日日辛苦做工,只怕连换洗衣物的时间都挤不出,可以想见,大约是哪个婆子,或者丫头,觉得春溪实在可怜,才拿来借给她穿,身子脏不脏的已无可更改,起码穿干净整洁,看上去别那么狼狈吧……
“唉……你看你,刚才要你说话,你像个锯嘴葫芦似的,这会儿小姐就要走了,又忽然哭天抹泪儿,可不是好姑娘的做派。”
盛秋筱扶着春溪进屋,让她坐回炕上,自己陪在边沿,抬头见花魁娘子也跟了进来,便知她终归对春溪存有善念。沈渊仍一言不发,只等听春溪还能说出点什么。
“我本来就没脸,现在更是肮脏,但凡说了一个不中意的字儿,指不定又有多少人来挤兑我。”春溪结接过秋筱塞的手帕,捂着自己撞破的额头,眼泪珠子止不住往下掉“小姐!奴婢知道一句话,祸从口出,可奴婢虽然是个卖的,也知道什么叫羞耻!那群没心肝的东西,将奴婢的颜面彻底作践没了,奴婢求求小姐,千万将他们赶出去,不然往后奴婢在这楼里,奴婢真的是……是,万万没法子见人了啊……”
人人晓得春溪泼辣,可从没有谁见过她在人前痛哭,永远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趾高气昂,万事不服。沈渊不爱听女子哭嚎,尤其是自己向来不喜欢的人,深以为吵闹扰耳,偏偏盛秋筱不计较春溪曾与她大打出手,反而耐心哄劝莫要哭坏身子。
手帕已经染了黢黑,秋筱不表现出嫌弃,原样收回腰间,拍拍春溪手背“不瞒你说,小姐已经处置了那几个登徒子,下贱坯子痴心妄想,我呸,这回,主子可让他们知道了厉害,统统打一顿赶出去了。你放心,昨日天色已晚,这事儿没别人知道,等过段日子,自然就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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