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那位女医已然归隐,冷香花魁的病只信任顾锦川,一个大男人频繁出入青楼,也只有他不会在意推脱。绯云请回来医师,为掩人耳目特意走侧门,中途却被绊住脚,周旋些许才得以开解。
“操劳过度,气血不足,你今日也没有按时服药吧。”中元夜,陌川河畔一面之缘,盛秋筱已知道顾锦川与花魁相熟,医师说话也就不端着“每次我都少不得叮嘱,你的身子比常人单薄更甚,便当作是一尊琉璃瓶,供在手心里都不为过,万不能有丁点闪失,你倒好,反而日日操心杂事了?看来,是我这个赤脚郎中无用,病人连我的话都不屑听。”
满屋主仆无一人敢辩驳,花魁倚在床头,好脾气地接下这顿数落“我晓得厉害了,锦川兄,都是我的过错,不懂得爱惜自己,还要劳累你跑一趟。”
花魁肯主动服软,单盛秋筱见过的次数就寥寥无几,更莫说别人,顾锦川也不好继续板着面孔“是我一时气急了,你也别见怪。我与你写一张方子,提神益气,只救你今日之急,现在就拿去,照方抓药煎了服下。”
顾医师落笔游龙走凤,却不交给两个大丫鬟,绕一圈塞进盛秋筱手中“病人床前离不开丫鬟服侍,至于炉灶上的事情,还得有劳秋筱姑娘。”
乍听合乎情理,沈渊却觉得他话中似还有话,再看盛秋筱,也是略一愣,旋即微笑接过药方,屈膝福了福,领着小菊退下,不忘掩好了房门。再没了外人旁听,顾锦川正待开口,花魁先笑了“要不要,我将这两个也赶出去?什么神秘的事儿,值得你绕弯子。”
“若是你肯给我面子,就让她们去守紧门户,别真的隔墙有耳。”顾锦川正色,全无玩笑之意。沈渊见他如此,方后知后觉,自己是会错了意,随即依言打发两个贴身丫鬟去外间看守“现在万事俱备,锦川兄,你说吧,我听着。”
顾锦川嘴唇翕动,刚要开口又戛然而止,原地背着手踱步二三,似在权衡利弊,终还是决定如实告知“阿晏,我进冷香阁时,遇到了一个人,他向绯云打听你的境况,见到我便疑心是你抱恙,执意要探望,幸好当时水芝路过,费了些口舌,终于将他拦住。”
不过如此……这个人一点也没有变。花魁才听两句,已经了然于心。除了折扇公子还能有谁?他又折回冷香阁来,大约是沈离枝的事儿已经办妥,该要与她言说了。
“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沈渊莞尔,才想说不足为奇,一个无关痛痒的路人而已,让顾锦川见笑了,医师却骤然颜色大变“你知道?阿晏,我只怕你身陷泥沼却浑然不察。”
花魁娘子不解其意,病症发作的劲头还没退尽,又是一阵昏厥翻涌上来,她不得不支着额角,强撑精神“我听不懂,莫非你认得他?你只管明明白白地与我说,前面是风是浪,至少让我心中有数。”
“罢了,罢了……阿晏,我一时冲动了。”顾锦川究竟是位医者,看不得自己的病人受病痛折磨,有心暂且放下不提“你当我是说胡话,今日就该万事皆休,安养才是正经。”
“不可。”病榻上的人却不同意,狠狠心努力翻身坐起来“开弓没有回头箭,锦川,话不能说一半,况且你说得那样可怖,若不贯彻头尾,岂非更加叫我寝食难安。”
折扇公子其人,她已经查了太久,始终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表面上看起来无伤大雅,只有花魁娘子自己心中清楚,这位不速之客是怎样一个隐患。她始终存着个疑影儿,折扇公子,是否真与天家有所关联?若真涉及姻亲血脉,又是到了何种程度?
顾锦川从前是在宫中效力的,或许会知道些什么,既然他主动提起,花魁不想失去这样好的机会,无论如何要将真相听一听。
病美人的目光尤其楚楚,任谁来都难以抵抗,顾医师虽懊悔不已,所能做的也只有以诚相待“我在御医所时,曾奉命为贵妃诊脉,得以进入内宫。贵妃娘娘膝下有皇子,行三,自幼娇养,少见于众臣工前。”
医师还在边说边斟酌字眼,殊不知冷香小阁主的手心已经在被褥下攥紧。沈渊也开始后悔,不该逼着顾锦川和盘托出,她已然能够猜到后面是什么,甚至在思考是否要制止——水落石出为时尚早,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然而,为时晚矣,曾经的御医不知道美人心中有算盘,惊人的讯息竹筒倒豆子样吐出来,所有令花魁娘子求而不得的、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全都在这一刻浮出水面。
“三皇子名亦珩,算到今年,恰好双十又五。我为贵妃诊完脉,前往外殿拟药方时,遇到了这位皇子亦珩。”陈年旧事历历在目,顾锦川对凌三皇子印象极深刻“御医所的老人们私下议论起,都说贵妃宠冠后宫,生下的皇子却不受重视,直到定亲的年纪,手中还没有实权……”
“所以,锦川兄,想说什么?”花魁终于出声打断,直勾勾望着顾锦川,要他开门见山,给一个痛快。如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沈渊不喜欢软刀子,也不需要因为病弱,就对她格外犹疑,她不是需要庇护的羔羊,即使风雨将至,亦可以从容关门窗、添炭火,坦然以待。
如同现下,她已然明了,却还想知道顾锦川的看法。
医师被她这种眼神惊到了,咂咂嘴竟然语塞。深吸一口冷气定下来,四目相对,彼此不难读懂情绪。“所以,在后院,我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顾锦川语气和缓,叙述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相遇场景。
“我当他是谁……也不是多么离奇。”花魁身子落回枕上,被抽干力气似地沉沉合上眼皮“锦川兄,尽可放心,凭他是谁,我都不会为其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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