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云侧着身,半边身子靠在床沿上,仰着脸看着沈渊,伸过双手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
“不是噩梦,还算好梦呢。”沈渊笑得勉强,眼角先泛红了。绯云看得心里慌张,正要找帕子,又听见了后半句。
“我梦见,咱们刚来冷香阁的时候了。”
“小姐……”绯云不知怎地,自己鼻子也酸酸的,赶紧眨眨眼皱皱鼻子,愈发握紧了自家主子的手,“咱不想那些了,现在的日子多好呀,等将来,小姐再和离公子成了亲,往后有的是好日子呢。”
绯云还以为自己说到了点子上,不料脑门挨了一记栗子:“坏嘴丫头,混说什么……谁要成亲了。你要是想嫁人,今儿我就回了夫人去。”
“哎呦!”绯云揉着脑门,夸张地挤眉弄眼,“小姐下手好狠,你瞧,起了好大的一个包,可疼的呢,想嫁人也嫁不出去了,只能一辈子赖着小姐了。”说着还捂着脑门,往沈渊膝上一埋头,十足十的赖皮模样。
其实那一下真的不疼,不过是做个滑稽的样子,哄着她主子笑一笑罢了。初来冷香阁的那段日子,虽不至于吃苦受累,与现在也是天壤之别,绯云便是那个时候,因为缺人手才被提上来,跟在沈渊身边照应,一晃就过去了九年。
功夫不负有心人,沈渊笑了,笑着揉揉她发顶:“赖着就赖着吧,你们两个呀,一个比一个赖皮,姑娘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偏偏绯月一推再退,现在连你也学坏了。便是碍着在青楼里,我托人回栖凤老家,替你们寻亲事不就行了?”
绯云探出脑袋,睁着大眼睛道:“才不要呢,奴婢打小就跟着小姐,别的哪儿都不去。这会儿还早呢,小姐要不要再睡会?”
“就数你会打岔,”沈渊举着手作势要再敲她一下,“这会也睡不着了,今天怎么这么冷?”
“奴婢去瞧瞧。”绯云裹了裹衣服,将两只袖子穿上,到床边掀开一角帘子向外看了看,回过脸来道:“小姐,外面下雨了呢。”外面天虽黑,却也到了丫鬟们早起收拾的时候,她一松手放下帘子,去外间想给沈渊倒杯茶,刚拎起茶壶又停下了:“小姐,要不奴婢还是去厨房,给您煮个热热的姜枣茶吧,顺便把早饭也传了?”
“好,去吧。”沈渊自个儿躺回了床上。
“小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绯云麻利地清理着桌面,将昨天用过的茶具收拢,一道带去后院清洗。
天气乍热乍冷,沈渊有些恹恹的,胃口也跟着变弱,想不出吃什么,便将问题丢了回去:“叫这天闹得没什么胃口,叫昨晚上那个,叫何嫂子的,叫她看着做吧,若做得好,抓二三十个钱给她。”
绯云答应着去了,不知是否尝到了八卦的甜头,途经二楼时还伸着脖子望了望观莺房间,并没再见到那个丫鬟。甫一出了楼下小门,就闻见外面空气里漫溢着泥土湿润的芬香,没走几步已经有粗使丫鬟上来,接了伞帮着撑着,因着雨天潮湿,怕耽误了起灶,后院的人披了蓑衣,来来回回地在柴房和灶间忙碌。
“忽然下起雨来,还好没耽误了生火做饭。原本天气热,只用个小屋子备柴火,生怕走了水……哎呦!”小丫鬟絮絮着,冷不防被绯云敲了一下:“呿!别瞎说,走什么水,当心管事妈妈听见了骂你。”
“嗳……”小丫鬟才察觉失言,忙掩了嘴低下头,余光朝四下悄悄打量,见无人注意,才吐吐舌头闷着头继续走。
何嫂子早就在灶上忙碌,没错过这个好差事,绯云交代完,正好在门口檐下洗茶具,顺带好奇了一嘴,如何晓得那两样吃食能讨花魁欢喜。
“我只说了要点心,却带回一碟子香香辣辣的热食去,何嫂子,你当真不怕小姐恼了?”
何嫂子笑呵呵地切着菜:“先头刷洗的时候,我见过姑娘来送碗筷,说小姐赏了饭菜,还叫那个厨娘记着,以后都不许放菇子,我就猜着小姐晚饭必是被败了胃口,才做了一个甜的,一个开胃的。”
说到厨娘时,她特意放低了声音,又朝身后努了努嘴,回过脸和绯云说悄悄话:“她们这拨人刚进来,不知道小姐主子的喜好,姑娘发发善心,在主子跟前儿帮忙说两句好话,她也不是存了心,要触小姐霉头的。”
绯云先点点头,又笑道:“何嫂子,你倒是体贴。”
“夫人是个仁善人,就得了这么一个大姐儿,咱们做下人的仔细周些,能哄得主子高兴,也是替主子、也替自己积积福不是?”
何嫂子得了夸奖,乐呵呵地搓着手,也不见生出骄傲得意,一应答话恰到好处。绯云看在眼中,一一记下。
“这倒也是。不过还好,小姐只叫我们撤了那烧麦,也没多说什么。”绯云已洗好了茶具,擦干净手,掰了块老姜冲洗刮皮。何嫂子瞧见了,替她腾出来一半案板,又刷好了菜刀:“我原也是连蒙带猜的,小姐吃着欢喜自然是好,要是不中意,老婆子一个了,挨两句也没什么。”
“何嫂子说笑话呢,怎么就成老婆子了。”绯云噗嗤一下笑了,拾了刀切起姜丝,又捧了几颗圆滚滚的大红枣子,削了块红糖,一同丢进银铫子里,打着了火炖起来。
这边厨房里热闹着,前面楼上却是暗潮涌动。阴天昏暗,又兼雨声淅沥,极适合睡个懒觉,或者借机做点什么。观莺一贯早醒,尚有些腰酸,翻个身偎着祁少爷,若有若无地伸出指尖游走在人胸口上。那祁少爷许是前夜累着了,并没有醒,囫囵反摸了一把,压着她继续睡。
如此虽没遂了头牌娘子的意,也不算很差,便乖顺着合了眼。只可惜了,她的成功之路总是不那么一帆风顺,一阵琵琶声打破了这份旖旎静谧,不由分说地钻进耳朵里。
怎么回事?观莺皱着眉头假装不闻,那琵琶却偏要往她耳朵里钻,一声高过一声,接连不断敲打她的耳膜,好像弹的不是根根琴弦,而是她脑袋里绷紧的那根弦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