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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玉娥郎(下)(1 / 1)

沈渊一下嗤出来,抬手敲一下绯月脑门:“净想什么呢,哪样的事儿了?等会绯云回来,你让她把外头的情形,仔仔细细、一处不落地讲给你,你自己没准也能想明白。”

“嗳唷……小姐,疼呢。”绯月伴她久了,可以与她从容说笑,抬起手背捂着脑门佯作吃痛。

沈渊不睬她矫情,只管大大方方伸出手去:“喏,在这儿了,你可要打回来?”

绯月当即一弯腰双手捧住,就势轻盈地点开香膏,在手背各处打圈按揉:“那可不成,小姐的手这么好看,被敲一下也值了。”

本是家常闲话说笑,她家小姐竟哼了一声,眉眼中浮起浓浓的讥诮之色:“好看吗?怕也不及咱们那位头牌娘子,指尖儿一动、弦儿一响,那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才叫好景儿呢。”

“小姐?”绯月一愣,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我乱诌的,不用理我。”沈渊笑笑,揭了过去。

绯云回来得及时,关了门先供上安神香,又进来内室着手开始铺床展被,沈渊提点了她一句,往熏炉里撒些薄荷叶。绯云急慌慌应了,放下手里铺了一半的薄被,转身朝妆台去,找装着薄荷叶的盒子,却没瞧见背后沈渊反手拍了下绯月手背,一挑眉向这边瞥了一眼。

绯月先是迷惑,顺着目光看到绯云,立刻恍然大悟,险些憋不住笑出来,忙压下笑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绯云道:“绯云,你在外面都瞧见了些什么?也说给我听听吧。”

“啊?你是说,头牌吗?”绯云心里想着薄荷叶,听得不太清楚,捧着小盒子边说边走,“这会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弹琴也不唱歌了。哦!对了——”她撒好了薄荷叶,伸手将小铜炉的镂花盖子盖回去,“那两个客人走了一个,另一个还在和她说话。”

“还在小厅里?”沈渊问。

“是啊。”

绯云做完了香薰的活计,回来继续铺床,夏季暑热,沈渊房中一应被褥多用蚕丝,下面压一条细编竹席,铺在软软的垫褥上,睡着十分舒服。

薄荷味道的安神香一缕一缕从海棠枝叶镂花里飘出来,袅袅盘旋到半空,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内间摆着个矮墩墩的黄花梨小冰鉴,丝丝冷气与熏香一经交融,清凉的气味四散开来,直要沁进人心脾。

绯月替沈渊润好了手,起身帮着绯云收拾床褥,一并叠整了白日里换下的衣物,等着抱去后院浆洗。沈渊倚在织花大靠枕上,嗅着香气闭目养神,冷不丁地又开口了。

“之前你看见的时候,有没有问清楚些,她是如何出去见客的?又是如何唱起来的?那两个人是否熟客?”

两个丫鬟俱是一愣,少顷反应过来,绯月一碰绯云手臂,绯云自个儿也忙不迭应着声,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确定了才答道:“如何唱起来的,这个真不知道,我当时看见夫人脸色那么差,还一直盯着头牌那儿,还以为是那位又惹事儿了呢。我就悄悄拉个人问了问,也是巧了,那个小丫头去请的她,说是新来了两个客人,都要见她,她就开开心心地去了。”

绯月跟着听,不知是否是捉住了关键,张口便道:“开开心心的?”她表情有点诧异,弄得绯云也一脸莫名其妙,呆呆答:“是啊,怎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吧,怪怪的……”绯月满面迟疑,不确定地看看绯云,又看看沈渊。

沈渊鼓励地回看她一眼:“大胆说,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绯月应了应,整好被褥又去拿针线篮子,顺带组织起语言,绯云抱了衣服要出去洗,被沈渊叫住,言那个先不着急,跟着听完了长长见识,再去也不迟。

于是绯月陪坐在软榻另一侧,绯云在旁帮着理丝线,沈渊仍倚着靠枕,手上捧了一卷《周易》,刚刚翻开不过两页。

“奴婢听着,头牌是一听说有客人,就‘开开心心地’去见了,且那客人是新来的,那就不是常见的熟客呀。这怎么说,观莺姑娘也是头牌娘子了,客人要见她,总该要请一请的,哪怕做做样子呢?”

绯月说着所想,本来还担心会说错,却见沈渊面带赞许之色,得到了很大鼓舞似地继续说下去:“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得脸的姑娘,可多少都端着点矜持。头牌这样,就给人感觉,感觉……感觉跟上赶着拉客似的。”最后这句话叫人难以启齿,绯月好不容易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沈渊把书卷倒着一扣:“不错,她这样汲汲,不过能得一夕眷顾,却失了体面,往后再要端起来也难了。她一个也罢了,保不齐整个冷香阁都要被笑话,头牌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其他人是什么样子。”

“噢……”绯云恍然大悟,“难怪夫人生气呢,这观莺姑娘,可把大家都害惨了。”

沈渊淡然道:“事情还没完,也未必就会那么糟糕,冷香阁也有年头了,凭她一个还坏不到哪里去,只是风言风语的,少不了要传一阵了。”

她手指在书卷上轻轻叩击,指甲保养修饰得晶莹圆润,未曾涂染颜色,甲床透着淡淡的粉。叩击的节奏虽毫无章法却不急不躁,似在尽力压制。手指的主人不知何时又合了双眼,微微仰着脸,气息几乎微不可察,若不是手指在动,整个人就和睡着了别无二致。

绯云宽慰道:“小姐先放宽心吧,好歹万事有夫人呢。奴婢先去送了衣裳,也好替小姐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沈渊没说话,挥了挥手指算是允准,绯云抱了衣服,轻声疾步着去了。门扇开合间,也未听得外面什么动静,绯月特意瞧了一眼,灯光还是通明的,时辰也还早。

只怕是……那位头牌娘子如愿以偿了吧。绯月摇摇头,拈了理好的几缕丝线穿过针眼,拧紧了绣绷,继续一只绣了一半的白鹤。丝线柔软,对着烛光闪出一点明亮的光晕,刺出纹路来也仿佛笼了一层银辉,好看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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