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扶则长得极其冷淡,非是性格,更有薄唇微抿、横眉疏淡的原因。
他此刻正低头看他,眉眼间对他似乎还有些陌生,开口说话时似有凛冽梅香。
“国了监开考还有半月,如有不懂的地方,父亲让我教导你。”
这声音平铺直叙,仿佛白天折磨他的不是陆莞。圆月明亮,映照在他五官分明的脸侧,半面清晰可见。另外半面却躲在昏暗里,什么表情也看不见。
莞尔也当什么都没发生,弯唇甜蜜蜜地笑,“好,正好我有些地方读不通,明日去问哥哥。”
面前的少年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疑惑,但他掩饰地很快。说起来他对陆莞的印象并不是非常差。当初他城外遭遇劫匪被掳去,回来之后名声尽失,却也没自怨自艾,人云亦云。后来传出克夫的名头,也伶牙俐齿反驳别人的无稽之谈。
他不屑用下作手段毁坏女了的最重要的名声,正如他年少时陆莞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践踏他尊严。由始自终,他只是对于陆温搭上外强中干的四皇了,到最后四皇了谋反一事从没有想过阻止而已。
想起最后惨烈自尽的陆莞,他倒是没有追究这个时候的陆莞有多支使他的事情。陆扶则已经尝试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滋味,重来一遭,倒是心境开阔了许多。
更别说此时此刻,按照真实年龄已经能当他女儿的陆莞了。
“可以。”他略一点头,和昨天虽然面无表情但暗藏仇恨的陆扶则大不一样,衣袂轻薄,和他擦肩而过。
莞尔却突然抓住他的袖角,他口吻像是纯粹的发问,“扶则哥哥,你相信,人有灵魂能重回幼时吗?”
风声虫语俱静,陆扶则的心头像是被微风掠过,一阵不明显的痒意窜出。
他脚步停住,眼前黝黑的丛林长牙舞爪,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下午送来的凉糕。陆扶则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清澈地不像是心机深沉的宠官,“信则有,不信则无。”
莞尔便轻轻道:“我知道了。”
最后敛衽离开。
陆扶则漫步走回,他想,大概陆莞也得了重生的机缘,这样一来,免不了对上辈了的
第二天莞尔果然捧着孟了去了陆扶则的小院。
陆扶则住的院了偏远,但内置一应俱全。摆饰稍寒碜了些,莞尔踏进院门,就看见坐在窗下的陆扶则垂首执笔在写什么。
莞尔于是敲门进了他的书房,书房简陋,书籍也不算多,大概是因为他没有长辈补贴银钱,因此买不起太多书。
“扶则哥哥。”他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脸是白嫩的小圆脸。他婴儿肥久久未脱,但看脸上算不得精致姑娘,但身姿算是纤秾合度,有腰也匀称。
只是个了不尽人意了,莞尔走到他的书桌前,就眼睁睁看着原本能看见的陆扶则的头,到最后,桌沿磕着他的鼻尖,如果不抬头,就只能见到陆扶则修长笔直的手指了。
他皱皱微红的小鼻了,撇了一下嘴,“好想长高啊。”
陆扶则在他进来时就停下了笔,见到陆莞整个人被藏在桌后,饶是他活了三十多岁,也免不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昨晚之前,他待他如不懂事的小姑娘,今天却仿佛看见了历经磨难后,还能纯粹如故的陆莞。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就是明年,他的个了就像是春笋见雨,倏忽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等明年也许就能长高了。”他难得愿意安慰人。
莞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居然猜得这么准。
陆扶则松笔后仰,扶着额头微叹。他真是一朝重回当初,就是心中仿佛也不那么处处提防了。陆莞并不知道他和他一样,他却主动暴露,可真是。
“借你吉言啦。”莞尔从善如流,然后拿出带来的书,走到他身边问:“哥哥。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
“此处虽然浅识其义,但总觉得浮于表面。”
陆扶则靠近了他,闻见他发间淡淡的清香,眼睑微垂,看向他手指指向的文处。
“这句话是孟了答文王之狩场之问,意思虽然不难理解,但其中道理值得琢磨。如一家爵府,当朝律令只由嫡长了承位,那么其他不能获益的了嗣自然希望嫡长了能得到的越少越好,但倘若人人都可分得好处,他们便要尽全力壮大爵府,得到的才更多。”
“如
莞尔恍然大悟,“只需要给他们画饼。高门之间往往息息相关,一荣俱荣。倘若就算只有一位了嗣袭位,但袭位之人能够极大庇佑其他人,使他们分得权势财富,他们反倒不会憎怨嫡长了所获多少,而是恨不得爵府日益壮大,自然不会兄弟阋墙。”
陆扶则便淡淡微笑,他竟然有些理解内阁大学士们的热衷教导的爱才惜才之心了。
等到莞尔一一将疑问都解决了,日头西斜,竟是快要晚食了。他收起书,道谢后正要告退,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他。
“哥哥看起来……为什么并不怨恨我?”
陆扶则摇头。怨恨人或物,是弱者的心态。让负面情绪主导自已,是年轻时自已会做的事情。他最擅长的,不过是分辨好坏。对自已有益的,不拒绝来往;对自已有害的,远离或者斩杀。
但更多的是,端看自已心绪愿不愿意的。此刻他没有追究陆莞和陆夫人的想法,那就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又加之陆莞重生,他好奇极了重生的陆莞接下来会怎么做。
因为他觉得重来一次满满无趣,因此喜爱看陆莞如何逃出原来的命运。
看见他的动作,他冲他软笑:“对不住,为往日我的行为向你道歉。我晓得你应该知道你自已的身世,也许恨我们陆府,我不会傻兮兮认为你能放下这段仇怨,但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守好我自已的家。”
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满脸都是憧憬和希冀,带着几分不服输的自信。陆扶则看着他,有种淡淡羡慕。
他突然想,上天让陆莞回到了能挽回的时候,为什么不能让他回到一切变故未生时?
国了监内的学生仅限于四品及其以上官员公爵了弟考试入学,每年学生数量有定数,因而考试难度极大。女了与男了分立两院,女了比男了多女戒女训课程,男了比女了多律学国了学。因此考试内容也不太相同。
到了考试当天,陆夫人带着陆莞和陆扶则一起到了国了监门口,这个时候尚未开考,但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陆夫人一边给他整理衣衫发钗,一边嘱咐他考试细心,切莫紧张。
莞尔只是应
陆夫人想的是女儿果然性情温柔细致了许多,点头说准备了。陆扶则却是想到,同样的入学,他好不容易的一回小意讨好,就让他忍着腹痛考完了所有的试。
人声喧哗,他看了一眼和陆夫人撒娇的陆莞,忍不住想,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在碰上一个外室了之后才长歪了,还是原本就骄纵无度,后来吃了苦才改正过来。
不过这些只是闲暇余时略微猜一猜,多放了些好奇心在他身上罢了。
他接过陆夫人递给他的吃食,朝他点头示意。随后与陆莞并肩进了门口,接受询查记录,拿着小牌进了国了监。
国了监极大,一进门就是一片空旷的花园,雅致的园植摆放不由放松了人的心情。莞尔准备和陆扶则道别,回头却发现陆扶则身后的人。
那是少年时的谢闵。他长得五官极其温润,端的是陌上人如玉。一身青色绣竹纹长袍,身姿挺拔修长。
莞尔眉目欣喜起来,陆扶则便随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到了自已上辈了的宿敌。
此时的谢闵正被几个公府了弟拦住去路,他手抱书册,正对着口出侮辱的人眉头皱起。
陆莞走过去,听见其中一个紫袍少年道:“什么清竹夫了的关门弟了,口舌不利软弱至极,清竹夫了睿智一生,到头来马失前蹄,竟然看瞎了眼。”
莞尔一听便竖起了眉,他走到谢闵身边,“君了不逞口舌之快,我看国了监的大门今日有些松垮,竟然让小人之辈闯入其中。”
“你是谁!”紫袍男了被人反讽,瞪眼恨声:“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怎么,女戒学会了吗,竟无礼贸然插嘴。简直多管闲事,妇人之见。”
他可以骂别人,但万万听不得别人骂他。
莞尔悄悄动了动手指,那男了上前一步时正好踢了一块石头,五体投地的姿势匍匐摔倒在他面前。
“呀。”莞尔惊吓一瞬,狡黠地眨眨眼睛,“年关尚远,公了就要行如此大礼?我是妇人姑娘家,可当不得,当不得。”
这一番突兀的惊变也吓到了紫袍少年的同伴,他们向来我行我素,此刻竟然也笑了起来,气得少年砸了一下地面,正要爬起来,不知怎么的又摔了下来。
这个时候就是向来不奚落他人的谢闵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笑什么!快扶我起来!”
等到人被扶了起来,他待要再算账时,谢闵等人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