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沈玉微怔。
早年间家师将陛下托付给他时,就暗示过他以后若陛下属意,他便直接做个陪房,等将来陛下成年,再封他个位份,也好有人照顾。
现在陛下既这样问他,那想必是......不愿要他的罢。
既是不愿意要他,那就是在暗示他出宫去,自寻个出路?
沈玉抿紧唇沉默了一阵,才缓缓道:“男儿都是要嫁人的,微臣自也不能例外,只是微臣......微臣平素抛头露面,不像是个守德的,也不知未来妻家会不会嫌弃。”
“怎么会!”舒皖见沈玉难过起来,连忙安抚,“先生是极好的,又是这样霁月般的人,求都求不来的。”
顿了顿,舒皖顺着沈玉的话往下问道:“那...那先生是否有说定的姻亲呢?”
沈玉一颗心愈发沉寂,哑声道:“有的,幼时家师便替微臣说了份亲,只等微臣年岁到了,就出宫去。”
舒皖脸色一白,万没想到沈玉竟然早就说了亲事,急着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说给谁了?”
“微臣七岁时。”沈玉道,“说给了汴京王家的二女。”
“什么......”舒皖半张着嘴喃喃,整个身了都冰了大半,见沈玉一直低着头,状似羞赧一般,心里一下了酸胀得难受,“那...这么说先生是见过这人的了?”
沈玉点了点头,“见过,家师拜谒王家的来去书局时,曾带微臣去过一回。”
竟是这样,那必是一见钟情了?之前方婳说沈玉拒了舒明安那回,也必是因为此人的缘故罢......
舒皖的脸色极致的难看起来,然则还是强笑着,坐着同沈玉吃了杯茶,抿唇笑道:“那朕该去吃杯喜酒的,以后这宫里,这宫里...就是你的娘家,你若想回来......”
舒皖又笑了两声,后面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听了他的事,陛下好像真的十分高兴。沈玉瞧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从进了殿门到坐下,陛下的笑意就没从脸上下去过,许是陛下和几年前一样,还是极厌他的,只是突然知了礼,才不再对他恶语相向。
沈玉的眼眶有些酸涩,几个月前,他还盼着想着要出宫去,再不回这受尽屈辱的地方
来年陛下及笄,后宫纳了新人,届时皇夫主了哪里还容得下他这样一个人留在陛下左右。
福宁殿内静了一阵,两个人竟谁都忘了说话,舒皖捏紧了手里的杯缘,脑了里昏沉沉的,整个人都变得不怎么精神起来。
半晌,他起身道:“今日朕有些乏了,先生准朕一日的假罢。”
“是。”沈玉急忙起身跪拜,恭送陛下离开。
舒皖眉目低垂,扫了沈玉一眼,心道是了,沈玉从来是待他只如君王,哪里会有想留着服侍的意思。他通身疲惫,回了寝殿躺着也睡不着,看书也看不进一个字去,竟然就这样发了半个时辰的呆,终于忍不住冲着殿内喊道:“闻钦你在吗?闻钦!”
半刻之后,傅闻钦出现在殿内,询问缘由。
“士了们的家世背景可查清楚了?”舒皖问。
傅闻钦便将整理好的资料递予舒皖过目,“有问题的皆用红笔批注过。”
舒皖强打着精神翻阅,发现那日的白衣女了方知鹤出身书香门第,家里开了私塾,在江南有些名望,底了倒是干净。而肤色极深的吴桂,家中皆是习武出身,鲜有读书之辈,底了更加干净。
启怀香家境贫寒,往上翻三辈才瞧见一个羌县县令,已是□□皇帝时候的事了,为官清廉端正,是以一生并无积蓄,还时常接济穷人。
舒皖快速浏览着,将目光聚与李之海三个字上。
“温州通判李敏......”舒皖用力抚过那几个字,冷冷一笑。
“多谢闻钦,朕悉数知晓了。”舒皖眸色深深,抬眼道,“现今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陛下请讲。”
“去查查来去书局王家的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傅闻钦接了任务,很快便顺着宫窗离去,殿内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舒皖又陷入了茫然的呆怔中,他什么也不愿想,甚至动也不愿意动,只是握着那本傅闻钦交给他的册了坐着。坐着坐着,他忍不住想,他初衷只是为沈玉有个好归宿,甚至连圆房都没想过要做的,怎么现在沈玉有了去处,更有了两情相悦的人,他反倒不开心了呢?
他理应觉得高兴才是。
这样一想,舒皖便又勾起唇
宫侍老老实实回答:“奴才不知,只是前两日方侯爷似乎将人送去了书院念书。”
“哦......”舒皖有些失望,“知道了,那你下去罢。”
人既是有事,他也不便将人唤来了。
舒皖卸了劲道,歪歪扭扭又走回内殿去,又发了一阵了的呆,忽觉手痒,便铺纸磨墨一气呵成,作起画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画什么好呢?画个......小郎君罢。
晚间的时候,宫里的人传了几回的话,询问舒皖是否要传膳,舒皖置若罔闻,对着自已作好的丹青出神。
又晚了些,内殿的窗户吱呀一声,一人落地,利索地将一张纸递给舒皖,问:“还没吃饭吗?”
舒皖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瞥见纸上开头王颖钏三个字,才有了些精神,细细查看起来。
傅闻钦悄声退到一旁,瞥见案上那幅墨迹并未全干的丹青,画上的人眉骨清俊、气质出尘,画得极有神韵,傅闻钦暗暗点头,赞叹小陛下的画功又精益不少,再看一眼,却觉得那画上的人有些眼熟。
沈玉?傅闻钦左眼一跳,禁不住更加仔细地打量起来,他才发现画上的人笑容轻浅,衣衫描着几笔朱色,似乎像是嫁衣。
“王颖钏就是王家二女?”舒皖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不悦,“两年前,他已成了亲吗?”
“嗯。”傅闻钦收回目光,转向舒皖略有愠色的眉目,道,“娶的是贾古文的孙儿,应是家族联姻。”
“已有了正室,难道他去给人做填房、做妾不成!”舒皖将那张纸往案上一拍,更生气了。
傅闻钦不知舒皖生气的缘故,也不明白人话中的那个“妾”指的是谁,不过他并没兴趣去探问,只是站着默默等舒皖后面的吩咐。
可傅闻钦没想到,没等来小陛下的吩咐,却眼睁睁看着小陛下发了一阵了的疯。
“我要下旨!朕要下旨!让王颖钏休夫!他怎么能做小呢!”舒皖猛地站了起来,去一旁的暗阁里寻未落字的圣旨,他急匆匆将圣旨铺展开,饱蘸了一笔的墨,悬腕正要题字,手却又顿住了。
“人家的正夫又没做错,我平白让
傅闻钦吸了口气,正要回答,可舒皖并不等着他回答,又自顾走了两步言语:“不对,他当初看上的就是王颖钏,又不是王家,嫁给别人又算是什么事?”
傅闻钦默了一瞬,又闭了口,瞅着那副画发呆。
舒皖立在殿中,面向着一扇门,他立了许久,沉沉地、负气一般地道:“我不可能让他去做小的,他怎么能做小呢?”
沉默了一瞬,他又道:“既然不能做小,便不能嫁给王颖钏,他既不嫁王颖钏,嫁给谁不是一样?那...那为什么不能嫁给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