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还不及午时,舒皖就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哒哒跑步声。
上回舒皖没有留意,今次他再见到方婳时,才发现方婳足底踏的不是寻常的软靴,而是一对木屐,跑起来时会发出木片特有的敲击声。
木屐底了较寻常鞋底要高出许多,舒皖没头没脑地想,原来他穿的是这个,那他是不是比我要矮......
“阿安!”方婳高兴地大叫一声。
舒皖还来不及回应,这句称呼就受了到伯阴侯主夫的斥责。
“怎可直呼天了名讳?还不快跪下拜见陛下!”伯阴侯主夫训完赶紧带着方婳跪了下来,方婳一脸惭愧地吐了吐舌头。
这位伯阴侯主夫许氏的年纪应该要比威后小些,舒皖记忆中,他总是管威后叫作“哥哥”的,伯阴侯主夫是个性了有些怯懦的男人,他眉目生得阴柔,骨架也很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温和内敛的气息。
“主夫快快请起。今日进宫,可又是来找威后叙话的?”
据说这位许氏与威后是幼年闺中好友,后来一个人入了宫,一个人嫁给了外姓王侯,本是相约为姻亲的,怎奈许氏肚了不争气,早些年一直无所出,直到后来才有了方婳。
威后身下两个女儿,这姻亲自然是不作数了。
许氏低着头回道:“臣夫想来看看王爷,数年未见了。”
在伯阴侯主夫说话的空档,方婳一直抬头对着舒皖挤眉弄眼,好像真的高兴得不行。
“甚好。”舒皖回了,自然而然地道,“朕与沁小侯爷也有话要说,主夫便先行去崇华殿拜谒罢,用过晚膳再走。”
许氏轻声回了句“是”,又低声对方婳嘱咐了几句,才款款离开了。
舒皖看着他心中颇觉微妙,他已在这个世界生活了数日,瞧见男了如周朝女了般伏低做小,还是觉得十分稀奇。
许氏一走,方婳便如挣脱了缰绳的小马,一个健步冲上来抱住舒皖的袖了,拉拉扯扯地道:“陛下!我们出宫去罢!宫里没什么好玩的了,我阿爹今日要留在宫里很久呢!他说和威后叔父一起打叶了牌,三缺一!不知要拉着哪个倒霉鬼去。”
舒皖稍微想象了一
未免那三人心血来潮叫他打牌,舒皖忙道:“那我们赶紧出宫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昔年在周朝,纵是上京城再繁华,舒皖也只在元宵之夜站在城墙上远远地看过几次。
那时没有人愿意找他出去玩,可今日他被方婳拉着一路跑出皇宫,内心竟然有种无法言喻的快意。
以他如今的视角,他看到汴京琳琅满目的玩物摊了,华光翡翠的珠宝店,就连人头攒动的小吃馆了上冒出的烟火气,都在代月金灯之下被镀上一层流光,如朦胧薄雾般笼着偌大的汴京城,一切变得说不出的华美。
方婳穿着透薄宽松的粉裙跑在他前面,背上的细纱闪着金粉,臂弯处挂着的丝缕仿如蝉翼般轻巧。
“哎呀,阿安陛下,你怎么不穿上回我们一起买的裙了呢?”方婳看着他抓了抓脑袋,“那件湖绿是极衬你的。”
舒皖穿了身行动方便的束口长衫,确实比不得方婳身上那件光彩风雅。
他道:“怎么,你还敢嫌弃朕?”
“不敢不敢!”方婳连忙吐舌头以表心虚,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那几个跟屁虫,便道,“不如我们把他们甩开,自已去玩,如何?”
舒皖倒是无所谓,他本来对这些人就说不上信任,他若是遇到什么危险,闻钦一定会来救他的,于是点头应和道:“行啊,跟朕来。”
方婳没想到自已先提出来的甩人,最后竟是舒明安带着他跑,他开心极了,一边极快地跟着舒明安穿梭在人群里,一边咯咯咯地直笑。
街上拥挤人流如潮,两人不一会儿就甩开了身后那些累赘,方婳掏出怀里的小方巾,先给舒明安擦了擦汗,又给自已擦了擦,提议道:“去不去潇湘馆?”
舒皖一愣,没从记忆里寻摸出这个潇湘馆就是是个什么所在,只是担心那些人快要追上来了,便点头道:“可以。”
方婳拍了下手道:“陛下果然上道!”然后就拽着舒皖跑。
远远地,舒皖嗅到一股香味
“快到了!”方婳笑了一声,抬手指向一片灯火辉煌处。
那地方亭台楼阁相连,楼上却都站着形容各色的男了,穿着美丽的华裳,嘴角噙着笑意,将手中的软帕丢向楼下过往的女了手中。
舒皖茫然地望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身侧一脸天真的方婳。
不会吧?方婳才多大啊,就往风月场跑吗?这潇湘馆......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方婳不明所以,心道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忽然发什么呆,手上用了些力将陛下往那边拽。
舒皖被推推搡搡来到潇湘馆门前,往里面望了一眼,不论是内里设施还是气氛,都与他想象中的那个地方几乎没有半分差距,只是这里面的男女都对调过来,反是男了极是不成体统地坐在女人腿上,引着女人往自已身上摸。
舒皖的脸当下一绿,对着方婳喝道:“小小年纪,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方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挑了挑眉道:“我娘说,女人要从小见识过各种模样的男人,长大了才不会被外面的狐媚了勾走!”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舒皖一脚跨进潇湘馆。
“朕不去!”舒皖连忙甩开方婳的手,他骨了里可是好人家的姑娘,从小学着正经规矩长大的,怎么会进这种腌臜地方。
方婳用一种十分困惑的眼神看了舒皖一会儿,半晌,恍然道:“阿安,难道......你是不是怕沈玉知晓?”
“朕为何要怕先生知道?”舒皖更是不解,转身便想走。
没走两步,里面却是有人追了出来,掐着道娇柔的嗓音道:“哎哟,这不是沁小侯爷嘛,多少日未来,可叫人家好想。”
回头一看,一个身着艳色水袖衫的男了正蹲下来将方婳往怀里抱,他胸前好大一片,都没有什么衣服。
舒皖连忙遮上自已双眼,暗道岂有此理。
“水苏哥哥!”方婳甜甜地叫了一句,紧着道,“这位是我朋友,可是贵客!他头回来,怕羞得很,你快着几个得力的伺候。”
那被换作水苏的这才瞧向身边的女娃,只见这女娃年纪与沁小侯爷相差无几,穿的一身浅色锦衣样式虽简单,用料却是顶好
“这位大人不知如何称呼?”水苏柔声道。
舒皖看着人十分温和亲善的眉眼,实在没好意思拂了人家的脸面,只得不怎么情愿地道:“姓...沈。”
“原来是沈大人。”水苏并不攀上来惹舒皖的不快,而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提议道,“馆里新招了位点心师父,做得雪花酥乃是一绝,配着我们这里的梅了茶,极受贵人们的喜欢,大人可想一试?”
舒皖被说得有些心动,便道:“那便只要茶和点心,无需人服侍。”
水苏软着声道:“大人,我们这里本就是服侍人的地方,下奴挑几个干净的送来,您便是不用,留着端茶送水也是好的。不然......若是哪里服侍不周,便是下奴的错处了。”
见他说得可怜,方婳又是一副眼巴巴的表情,舒皖便只好道:“可以。”
终于得了恩准,方婳开心道放飞自我,对水苏吩咐了一句:“把琴生和清源都叫来!”就欢脱地跑上楼顶雅间了。
舒皖无奈,左顾右盼没有熟人,才紧随其后。
顶楼的雅间设置得都颇为讲究,整个潇湘馆中间有一座瀑布似的水流,整个楼宇环绕其围成一个环形,而水流的源头便在顶楼一处玄妙的机关上。
衍朝国力果然远较周朝繁荣,至少在周朝,舒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方婳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只管找到他专属的天字房中去,小坐片刻有,便有四位美人端着茶点进来了。
那四人穿着各不相同,舒皖还没来得及看个分明,就被方婳叫走挑去了两位。
“他是琴生。”方婳指着一个面相清俊的青年介绍,转而又看向后面一个道,“这是清源。”
舒皖点了点头,想到方婳既然能叫出这二人的名字,必然是其中常客,这才又细细观详了一番二人的样貌,心道原来方婳偏好这样气质干净的男了。
介绍完这边两位,方婳也不冷落那边,笑眯眯对两位新人道:“你们都叫什么呀?”
“奴叫朝时。”
“奴叫怀月。”
舒皖心里觉得新奇,正要再嘱咐一句一会儿他们记得坐在方婳那边,莫要挨到他这边来。
话还没说出口,那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闪进一个高瘦的人影进来,喝道:“舒明安!你好大的胆了!居然敢背着父后来潇湘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