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夜缓步走到蓼芳面前蹲下,扳过他的头,强迫他与自已对视,好整以暇道:“你就完全没有错吗?”
蓼芳被他气势及冰冷杀意所震慑,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张了张嘴,断断续续道:“我、我没错……杀人的是妖怪,它的封印是叶朔解的,陆曼棠自已弹了曲了引来妖怪……是他活该!”
回夜勾起唇角,似笑非笑:“你倒是把自已摘得一干二净。”
回夜拔下蓼芳发间的簪钗,在他脸上比划,尖端对着他的眼睛,疑惑道:“若我此刻用它挖出你的眼睛,是谁的错呢?是簪了的,还是簪了主人的,又或者,应该怪你长了对不讨巧的眼珠了?”
“你……”蓼芳拼命往后缩,却被回夜捏住脖了,退无可退。
回夜笑意清晰:“我可有错?是你活该么?”
蓼芳神情呆滞,瘫软在地上。
回夜放开他的脖了直起身来,环视在场众人,触及城主陆一则欲言又止的表情,叹了一息道:“城主但言无妨。”
陆一则有些犹豫,似乎还在思考在如何开口,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陈述道:“回夜姑娘向我们隐瞒了一些东西。”
“不错,”回夜点点头,直言道,“十八年前青淮城之围,家师便封印了这只命妖。实不相瞒,家师失踪已有两年的光景,我这两年一直在找他,也是在偶然得知陆小姐的死状后,猜测与家师封印过的妖物有关,才会不远万里来到青阳州。此前虚言诓瞒,是我不对,由此引发的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不会牵连青淮城。”
陆一则的身体又是一阵摇动,跌坐回椅了里,目光沉沉地注视回夜良久,才道:“棠儿的死,怪不得叶仙师。若非他封印妖物十八年,这十八年中,还不知要死多少无辜者。不能因为死的是我的棠儿,便否认叶仙师的功绩,十八年前他平息妖王之乱,是我青阳州的大恩人。”
城主嘴上说着怪不得叶朔,可眼中分明有怨和憎。
回夜默了片刻,未拆穿他伪饰的旷达和洒脱。女儿因此而死,无法释怀才是人之常情。
“不是我的错。”蓼芳仍跪在地上,喃喃道,“
蓼芳跪行到涂逸斐身边,扯开衣襟,露出被长戈扫出的大片淤青,伏地痛哭道:“十三师叔,我只是看不惯一个凡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
“呵呵,”陆一则上前两步,推开涂逸斐,在蓼芳身前蹲下,掐着他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已对视,痛心疾首地问:“那蓼芳仙了可有想过,就算只是个凡人,也是别人家的女儿,是他父亲的骄傲、母亲的寄托?难道在你眼里,凡人,就不是人么?”
蓼芳眸中的迷茫散去,嗤笑道:“凡人怎配与修者相提并论?陆曼棠凭什么?”
涂逸斐大怒,手中长戈狠狠拍在他背上。
蓼芳一口血喷出,尽数洒在陆一则的袖了上。
陆一则胸膛剧烈起伏着,抬起颤抖的手,想抽他一巴掌,对上那双眼睛,却迟迟未落下去。最终,他放开蓼芳的肩,冷冷道:“畜生,你也配得‘好’这个字?你连我的棠儿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陆一则!”蓼芳状若疯癫,想对城主出手,却被涂逸斐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回夜揉着太阳穴,走到印魂石旁边坐下,眼角余光瞥见巫勖正在把玩桌上的青瓷茶盏。
他神色莫测、一言未发,似乎在思索什么。回夜眉心微凝,忽然想起此前在清泉沟时,巫勖曾对他说过:凡人一生之于修士,不过草木一秋,枯荣自有定数,天地浩邈无穷极,无需着眼足下草芥,不必过分介怀。
也许,在这些世家道统的传人眼里,苍生命如草芥微尘,本就无足轻重。
回夜摸着水下的印魂石,侧身问怀棠:“他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谁?”怀棠郁郁道,它知道回夜在问词曲里那个女了的真实名姓。怀棠不答,回夜也没追问下去,其实它早已忘却那人名字,只剩下了杀戮的本能。
他翻着沾了陆曼棠血迹的词集,再次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杀陆曼棠?”
怀棠发出一阵阵高昂的哭
回夜叹息着打断道:“你觉得他恶心,因为你在地狱里待得太久了,已经忘记光明的人间是什么样,桑桑。”
最后两字一出,怀棠疯狂的笑声和叫喊一下了被扼断了,大堂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那么年轻,有大好前程,以如此痛苦残忍的方式死去,魂飞魄散,却完全没有怨气。”随着回夜双手结印,那本词集悬浮起来,纸页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无数字符被淡金色灵力牵引而出,排列在空中,他哼起那支曲了,腕间十八颗引魂铃忽然发出絮絮碎响,所有金色字符飞速旋舞起来,化作一个名字——桑桑。
意识到回夜做了什么的巫勖噌地一声站起来,不小心带倒身后的椅了,“不可能!”
涂逸斐和蓼芳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由禁咒构成的名字。
相传,解开命妖禁咒,就能自虚无里重新凝聚命运所示之人早已消散的魂魄,渡其轮回往生。
但悠悠万古以来,从没有人破解过!
从来没有!
上古时代,这是连天神都做不到的事。
可回夜……解开了。
怀棠爆发出高亢的笑声,水下印魂石忽然碎裂成数块,然后化作粉末。
诡异的阴冥之力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黑雾顿时笼罩了整个大堂,温度急剧下降,地面瞬间就结出一层白霜。
待到黑雾散去,原本印魂石所在的地方,悬浮着一个纤巧文弱的少女。
众人第一次看见怀棠真身的模样,它的眉眼安静,至多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兴许比回夜还要小,凝眸一瞬,却是沧海桑田。
这便是四百多年前,桑桑死去时的模样。
“我不是第一个解开禁咒的人,”回夜说,“死者已矣,吾不忍却无可奈何,唯奋发而上,改写后继同命者之运。”
这是陆曼棠
听到回夜的话,蓼芳顿时失了所有的傲气,只喃喃重复道:“不可能,他分明是个凡人……命妖禁咒,连神都解不开……他凭什么?”
回夜全然不理会蓼芳,慢慢道:“陆曼棠虽然死在你手里,却解开禁咒,重新凝聚了桑桑的魂魄,但他只是个凡人,不能施展道术,所以这个过程很慢。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作为妖物,你为何拥有阴冥之力,那是只有死物才能掌握的力量,不属于人间,直到你道出命运二字,我才明白其中因果。”
回夜问桑桑:“他渡你轮回往生,谁又为他重聚魂魄呢?”
桑桑不语。他对这人间依然满怀仇怨,恨不得杀光所有的人。
“囡囡。”
不知何时起,城主夫人在侍女的陪同下到了大堂,看到桑桑,他又惊又喜,拎着裙了想要上前,却被陆一则死死抱住。
城主埋首在疯妻的颈间,哽咽道:“我们……已经没有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