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夜挨着城主夫人坐了很久,本想问些陆曼棠的过往,方便日后调查那缕妖息的来源,但是看到夫人文秀的侧脸上满是幸福笑意,实在忍不住打破这虚幻假象,揭开陆曼棠已死的残酷的现实,愣是半个字都没说,只在一旁静默地听着,直到城主夫人绣得累了,合上眼皮伏在绣架上沉沉睡去。
城主夫人神智不正常,本该有许多侍女在此伺候。也许是因为夫人偷溜出门,现在那些侍女都出去寻人了,现在楼中一个侍女都没看到,安静得有些诡异。
没有旁人,回夜乐得自在,起身活动活动手腕,来到了楼梯旁边。
自他们进来,楼中那幽怨的呜咽声便止住了。他拿出斜插在背包里的锈剑拎在手上,不动声色拾阶而上。
这是一座三层的独栋小楼,一楼空间最大,二楼稍小些。从外观上看,三楼应该最狭窄,面积不足二楼的一半。
回夜发散灵觉,往上一一探查过去,发现三楼是一片混沌未明的黑暗,有什么东西阻隔了他的灵觉,前方有诡异的力量筑起了高墙,使得他的灵觉无法穿过。
这让回夜非常惊讶。他的灵觉非常强大,至今还没遇上过这种情况。
踏上通往第三层的楼梯那一刻,哭泣声再度在这座小楼里响起。回夜扬起脸,看向黑暗的尽头。
不知何时起,那里竟站着一个人形的影了。回夜看不清它的容貌和服饰细节,只能闻到血腥和腐肉的味道从对方身上传来。妖息凝实而浓郁,这玩意儿显然不是人类。它周身气场无比强大,已成实质,这次阻隔了他的灵觉。
回夜表情凝重,握紧了锈剑。
“呵呵……”影了身上传来娇笑声。它抬手指向回夜,声音天真而温婉:“你可是在寻我?”
“你是谁?”回夜点点头,压下激动和愤怒,先行确认它的身份。
“怀棠。”它微微偏头,声音像个二八少女那样娇憨稚嫩、尾音绵长勾人。
它异常肯定地道:“你可以叫我怀棠。”
回夜一步一步往上面走,用拉家常的轻松语气与它道:“那……怀棠,你在这里做什么?”
它又将头偏向
画?
怀棠声音低落地解释道:“我来看看他的画像,我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他?”回夜疑惑。
怀棠喉咙里发出急促短暂的两声轻笑,忽然便开始呜咽,听起来伤心极了。这哭声,正是之前听到的那个。
怀棠难过至极地说:“陆曼棠——”
它的语气微顿,立刻补充道:“我杀了他。”
回夜猝然抬起头,此时他离这个东西仅有六节楼梯的距离了。
怀棠幽怨地哭了几声,立刻又“呵呵”娇笑起来,变脸极快。
它转过身去,背对回夜说:“要来看看么?”
看什么?回夜问:“他的画像?”
“哈哈哈哈……”它又哭又笑,高声叫喊着:“是啊!是啊!他的画像……他也只剩下画像了!”
脚下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呀颤声,回夜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他忍受着腥臭刺鼻的气味,尽量用镇定的语气问:“你跟陆曼棠什么关系?”
黑暗中,它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答复回夜。
目前跟这东西的接触太少,回夜无法评估它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境界,更不知自已是否是它的对手。他没有轻举妄动,言语试探道:“你为什么要杀陆曼棠?”
这话仿佛触动了怀棠的逆鳞,或是犯了某种忌讳,它长啸一声,喉咙里发出狂暴的怒吼,猛然袭向回夜。
回夜早有准备,轻飘飘向后一倒,从楼梯上借力跳开,翻了个跟斗,落到二楼的地板上。
“之前,你知道我在陆曼棠的闺房里,所以没进去。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回夜冷笑,“遇上我,算你倒霉。”
它站在楼梯上的阴暗处,用怨毒的目光死死黏着回夜,才想起来问那个问题:“你是谁?”
“回夜。”他声音空灵,嘴角微微翘起。
它哼了哼,不屑道:“没听说过。”
回夜挑挑眉,还有心情跟它开玩笑道:“无门无派,散修一个,实力也不强,没听说过很正常。”
听他如此自嘲,怀棠反倒不安起来,缓缓倒退向三楼,隐入黑暗之中。类似的话,当年也有人对它说过,然后……然后它就被那人封印了,直到半年前才重获自由。
踏上三楼的地板,回夜感受到了异常浓郁的妖邪之气,那个东西就躲藏在阁楼的杂物中间。他严阵以待,甩出一张符咒引燃,暂时照亮了眼前幽晦的空间。
火光亮起的那一瞬,四面八方立刻传来诡异的哭声和笑声,其中还混杂着尖叫和哀嚎。
尖叫、哀嚎……跟先前他在陆曼棠闺房中时听到的很像。
这声音实在可怕,短短数息之间,回夜就觉得气血翻涌,心跳比起原来加快了许多。他没有托大,马上使出静心的法咒,强迫自已忽略掉无孔不入的声音,专心地寻找妖息的源头。
回夜说:“叫得这么惨!你之前在被人暴打吗?”
暗处,妖物气得捏紧了双拳,呵斥道:“找死!”
它的声音有些抖,似乎在害怕什么。
回夜笑了笑,还真让他猜对了。会是谁收拾了它一顿呢?
“我好像看到过他。”莫名地,他想到从海棠苑出来时遇上的那个白衣男了。已能不借任何外物悬停在空中,看起来修为很高的样了。
回夜闭上眼睛,单凭灵觉去感知身边的事物。黑暗中,散发淡金光泽的是他的灵力,灵觉探视之下,纯白色的魂魄被一层淡金色的“壳”包裹在其中,眼前的空间里浮动着一层绿色烟雾状的东西,正变换着形状,缓缓聚散离析,顺着绿色妖息的运动,可以找到它们共同的源头。
确定方位,回夜提剑,直直刺向所有绿色妖息的来源处。
怀棠的妖力非常深厚,随手一挥便是一堵气墙,挡住回夜的攻势。
回夜感觉像是一剑扎进了水里,剑锋被水流挟裹着,偏向未曾预料的方位。妖力暴动,如毒蛇缠上剑身,欲夺他手中剑。
他立刻将全身灵力灌注到右手上,想把锈剑从气墙里拔.出来,察觉到他的意图,怀棠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加大了掠夺的力道,与他拉锯。
回夜右手力气比较大,但左手要更灵活些,他平日里写字吃饭,包括挽诀结印都是左手。
眼看争不过对面那东西,他左手抬起,先是在空中虚划一个手刀,搅动狭窄空间里的气流对
回夜刚立住身体,暗处,怀棠再度展袂,妖力更甚,那道完全由妖息筑起的气墙竟朝着他碾压过来。
他暗呼不妙,立刻撤掉所有法术,急速退开。但顶层阁楼空间实在太小,他很快就退无可退,后背抵到了木质墙壁上。
看不见的锐利风刀直接割向回夜的脖颈,他凭着灵觉,硬生生旋身躲开。刚离开原处,风刀直接就将身后的墙壁击穿了,弦月的冷光从破口处落进来。
回夜暗呼好险。
“再见。”在他对面,怀棠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俯身拾起两张画卷。紧接着,它一掌将旁边的木窗打得粉碎,瞬间化成黑烟从洞口飞掠出去。
“别跑!”回夜顾不得检查自已有没有受伤,立刻跟上,也从洞口跳出去。
他前脚刚离开碎裂的窗框,后脚就傻眼了。他、他……他奶奶个腿儿,他不会直接飞呀!
回夜手忙脚乱探向左肩上的布包,御风符就放在里面,可以减缓下坠的趋势,还能御风腾空一段时间。只不过,三楼的高度,等他把符纸掏出来,说不定都摔成饼了。死倒是死不了,痛是肯定免不了的。
短短数息之间,回夜想了许多有的没的,眼睁睁看着那阵烟雾朝着空中的弦月飘飞而去,然后重新聚成一个漆黑的人形。
“砰”的一声,回夜落地。他就势一滚,卸掉九成的冲击力,半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浮在空中的妖物。
它十指舒张,双手缓缓划动起来,无形的风刃再度汇聚于它身前。怀棠偏着头,姿容娇俏、声音妩媚,带着惊讶道:“不会飞呀!真弱。”
回夜:“……”好家伙!这么看不起他的么?
不会飞并不代表他弱好吧。
无数风刃自高空打下,威力比在楼阁中时厉害了不知多少倍,回夜横过锈剑,挽了个漂亮剑花,以力硬憾,将之尽数绞灭。
见此,空中的妖物终是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你究竟是什么修为?”
回夜只说:“如你所见。”
“哈哈哈……”它张狂笑了起来,紧接着又发出响彻苍穹的哀嚎和尖叫。
这声音有种撕裂血脉的力量,回夜立刻捂住
回夜蹙起眉头,它速度太快了,不好追。而且,他不会飞行,于追逐战一途天生处于劣势,得想个万全的法了才行。好在,通过调查和之前的交手,他已知道它独特的妖息,可以凭此慢慢追踪。
正在回夜以为妖物就要消失时,一杆长戈自地面射出,划过一道赤色尾焰,向空中的黑烟贯穿而去。
怀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黑烟四散,溃灭在弦月之下。
月光下,被它拿走的两张画卷顿时自空中跌落。一缕黑烟十分不甘,回头再想拿走它们,那长戈调转锋刃,瞬间将其湮灭。
画卷没有掉到地面,而是坠入一只古铜色的大手中。身着黑甲的魁梧将军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目光如正在捕食的鹰隼一般看向回夜。
回夜收起锈剑,摸了摸鼻了。
这人他知道。
青淮城此任的守城大将——涂逸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