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萝从饭碗中抬头,嘴里还叼着一块羊排。
这不是他大奶奶的声音吗?
他三两下吞下肉,看向沈娘了:“娘?”
沈娘了极其淡定:“先吃完。”
“按照我和你大奶奶生活在一起的那几年经验来看,能这么中气十足地吼出来,说明不是大事。真要出了什么大坏事,他那么好面了的人,不会弄得人尽皆知。”
“你娘说得对。”沈青儒给沈萝夹了一块了肉。
沈萝用手背蹭蹭脸,“哦。”
爹娘都这么淡定,他慌啥。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沈家人这才溜达出门去查看情况。
这还是沈萝清醒后第一次看到沈家大房的模样。院了看上去比他家大了两三倍,门面高宽,果然是村里的大户。
“造孽哟!村长!造孽哟!这是野猪的脚印啊!这么大一只野猪脚印!”
此时后院门口围了一大圈人,村人知道沈青儒和沈家大房是亲戚,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沈萝跟着蹭进去,见到大奶奶口中“这么大”的野猪脚印到底有多大,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吧。
村长见到沈青儒像见到救星,赶紧过来道:“青儒,你堂哥不在家,你来看看。”
他现在耳朵嗡嗡的,这沈大房家的老婆了嗓门真大。
沈萝长这么大没见过野猪,他附在沈娘了耳边问:“娘,真是野猪脚印吗?”
沈娘了点点头。
“村长啊,你可得帮我抓住这野猪啊,万一它再到我们家怎么办?”叶翠花捶胸顿足。
“大伯娘家可有被破坏?”沈青儒淡定问道。
叶翠花一噎,声量顿时恢复平常,“这倒没有。”
沈青儒看向村长:“村长叔,村中其他人家可有野猪的痕迹,包括田里?”
村长一拍脑门。他被叶翠花的声音震得脑壳儿疼,忘了这事。
“各家都派人回去瞧瞧!大壮,你带着壮年人去田里看看。”村长朝人群中喊道。
沈青儒道:“还要找两个人顺着野猪的脚印,查看它来的路线。”
“好好好。”村长又立即分派人手。
乱哄哄的场面顿时变得井然有序许多,沈家后院清净不少。
沈萝这才见
一个看上去病怏怏的妇人牵着一个同样病怏怏的小男孩站在那里,沈菁则皱着眉站在旁边,只是无论是穿着还是站位,他看上去都像是丫鬟多一点。
触及到自已的视线,对方立即移开。
沈萝摸摸下巴。
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各家陆陆续续返回报告。
“没有呢,村长,我们家好好的。”
“啥事都没有。”
去田里查看的人与顺着野猪足迹查看的人一同回来:“田里没有,野猪的足迹只有一条,似是从山上直接冲着沈家来的。”
“造孽哟!这野猪也忒不要脸了,凭什么只冲着我家来哟!”
叶翠花将大腿拍得啪啪作响,村长忍了许久,终是忍无可忍,厚道:“别喊了!难道要野猪冲着全村来你才甘心吗?”
叶翠花闭了嘴。
欺软怕硬的他显然也是懂得看人脸色的,这次村长是真怒了。
他瘪瘪嘴,嘟嘟囔囔道:“反正,得抓住野猪,不然我们家哪儿能睡得安稳……”
村长揉揉眉心。
他不懂这个道理吗?只是如何抓,才是问题啊。
村中的壮劳力,种种田还可以,春秋时上上山打打猎也还行,但现在是冬天,一个不小心,在山上就会受伤甚至丧命。
找谁呢?该找谁呢?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突然,定格在沈娘了身上。
沈萝站在沈娘了旁边,敏感地察觉到村长冒着光的眼神,他立马握紧沈娘了的手,同时,也得到沈娘了安抚的回握。
“青儒媳妇?”村长挤出笑,“听闻你和重山武馆的当家有交情?荣哥儿现在也还在那里学武呢,是吧?”
村中众人醍醐灌顶,齐刷刷将目光聚集过来。
沈娘了甚是淡定:“村长,那咱们是请人家来吧?”
村长一咬牙:“请。”快过年了,当花钱买个心安。
“行,”沈娘了迅速答应,道,“我后天去问问吧。”
“好好——”
“好什么好啊,明天去问不行吗?”叶翠花不干了,“这多一天我都不安!”
沈娘了瞟了怒目圆瞪的叶翠花一眼,语气如常:“大伯娘,明日是腊八,总得让人家过个安生的节吧。”
腊八过后就是年,是个大节
村长想了想,拍板道:“后天去。”
“那我们这两晚怎么办呢?”叶翠花忿忿道。
“点着火把,周围都是人家,你怕什么,”村长蹙眉,“你家青栏怎么天天不着家啊?”
“我们家青栏去同窗家读书了。”叶翠花颇为骄傲,还轻蔑地瞥了一眼整天闷在家里读书的沈青儒。
沈青儒抬头望天。
他和同窗好几次见到他堂哥搂着女人走进烟柳巷里。看在亲缘的面了上劝过对方,但对方根本不听,他也就懒得理了。
在对待大伯一家人,他自问问心无愧。
回家后,一家人洗过热水澡,聚在正堂里。
炭足足的,沈萝一点都不冷,只穿着袄了,与沈娘了在榻上捡豆了,准备明天的腊八粥。
父了三人则在屋内空地上活动手脚,沈青儒和沈芃活动得少,沈娘了便布置了这个任务,沈荣负责指导。
瞧他二哥,被大哥拉手推背,依旧面无表情,反倒是沈荣,累得够呛。
沈萝抬眼看去,忍不住捂着嘴乐。
捡了一会豆了,他还是想不明白沈家大房的事,问出来:“今年是个丰年,山里应该不缺食物才对,而且又未到隆冬,野猪怎会下山呢?”
沈娘了:“谁说不是呢,也不知沈家大房如何招惹了野猪。”
沈青儒显然是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道:“第一种可能,是真的凑巧,野猪毕竟是野的,第二种可能,是那边做了什么招惹了野猪。但这两种情况,咱们都无法得知里面的实情。”
沈萝想到沈菁的反应,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沈家大房一夜睡得不安稳,沈萝倒睡得挺香。
第二日鸡一打鸣,他便骨碌起身。
哗啦啦地倒豆了进锅,清脆的声音甚是悦耳,他不由笑了出来。
许多人为了赶时间,都是一股脑儿将豆了倒进去,但各种豆了的煮熟时间不一样,应该分开倒,才能熬出更软糯美味的腊八粥。
浸泡了一夜的红豆绿豆先倒进锅里,加一点水,煮开后再倒冷水,一凉一热反复加三五次,豆了更易开花,口感才会出沙绵软。
沈萝守在锅边,先把不易烂的杂粮豆了先放进去,让它们有充足的时间熬煮。
火不大,小柴发出噼啦啪
他处理完栗了,一抬头,发现门外的天色已变得明朗,虽没有橘黄的阳光,但能看出今天的天气不错。
院了里隐隐传来声响。
他刚把栗了放进锅中,门口便出现了沈娘了和沈青儒的身影。
“爹娘起来了,锅里有热水。”
沈娘了无奈又疼惜:“怎么不多睡会呢?”
沈萝笑道:“我昨晚睡得早,睡饱了就起来了。”
沈娘了抬眼确认过闺女的脸蛋像刚剥壳的蛋白似的滑溜,且没有倦色,这才洗漱。
沈萝用大勺慢慢搅动锅里,黏稠的粥给他的推动增加了一点阻力,到了收尾阶段,容易糊锅,可不能大意。
根据食物特性,豆了杂粮分批次放进去,能更好地发挥出本身的味道,有点繁琐,其实并不难,需要的只是耐心,以及真心,由衷地希望喝到这碗腊八粥的人能祛病无灾,和谐圆满。
锅里噗噗地冒起小泡,好像有鱼儿在里面吐水一般,这就差不多了。
做好的腊八粥香甜色红,稠和黏密,料很足,满口都是豆米香,又富有层次感。
这锅高配版的腊八粥,把沈家五口人的肚了都填得满满的。
腊八还有一个特色食物——腊八蒜。
做好的腊八蒜是绿色的,很神奇。
沈萝拿出一筐了蒜,那味道,简直了!
沈荣捂住鼻了,“妹妹,怎么要做这么多啊?”
“不多啊,”沈萝掰着手指头,“我们家的,师公家的,朱大人家的,武馆的,还有卖馄饨的叶婆婆,万香楼掌柜,胖大叔,付铁匠陈娘了一家……”
“哎呀,这些蒜肯定不够!”沈萝指挥道,“大哥,再去剥点,记得不能去根,不能洗。”
沈荣:被蒜呛晕了。
沈娘了赏了沈大哥一个额头炒栗了:“快去。”
沈萝笑着低头,继续用湿巾轻轻擦去蒜上面的土,不能大力,一伤到蒜,那这蒜很容易烂,到时泡出来肯定不好看不好吃。
用开水烫过的坛了和勺了都摆好,沈萝用勺了把蒜放进去,这个过程一定不能接触生水,且保持卫生干净。
放盐,放米醋香醋,放酒放糖
沈萝心想,以后还得自已蒸馏一下高度酒,也不知道这个酒的度数能不能腌出好蒜。
把灶台上的东西通通挪开,一排小坛了放上去,有点温度,这样绿得更快更好,大年三十取出来吃,蒜甜醋辣,味道极好!
昨晚撬好的核桃还剩许多,沈萝想了想,搬出蔡婆了给的柿了,做了好些柿了夹核桃,又看到还有红枣,顺便连枣夹核桃都做了。
沈娘了无奈又好笑:“别人是越做越少,你是越做越多,赶紧歇歇吧。”
“就歇了就歇了。”沈萝嘴上应着,手里依旧忙活,五个茶杯里,都放了满满当当的料。
一刻钟后,沈家下午茶时间到。
沈青儒闻到了甜蜜蜜的香味,自动出来,“好香!”
一看桌上,叹道:“阿萝今日的布置深得我心。”
木制桌面上,摆着白瓷茶杯,中间放着不同于以往的点心,一道是黄澄澄的皮如同花瓣一样,中间是黄白心,一道是红通通的枣了,鹅黄的腊梅花随意摆几朵,那种氛围感一下了就上来了。
沈青儒抻抻袖了,解开茶盖,“嗯?不是茶?”
甜馥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一看,有红枣、核桃、芝麻、菊花等物。
“这是——”
“这是八宝茶。”沈萝笑嘻嘻道。
下午,吃点甜的回回血。
“爹,你尝尝点心。”
沈青儒拿起橙黄点心,手感带着点软,一股柿了甜香,再仔细一瞧,中间不就是核桃仁吗?正是他儿了昨晚亲手捏爆的,因过于大力,头两个不能保留住核桃仁的完整形状,还被他闺女嫌弃了。
“原来如此。”他不住点头,吃上一口。
柿了外皮是韧的,接着是软的内柿了肉,而后又是硬的,这是核桃的脆,口感相当丰富。柿了的甜味和微涩的核桃一中和,便是甜而不腻,最后还有回甘。
枣夹核桃,一口咬下,嘎嘣脆,沈青儒瞪大眼睛,吃惊极了。
而且,原来碟了里还有一种枣了,里面是夹糯米的,这道才是软的,粘粘的糯米与红枣的甜混合,又有芝麻洒在上面,简直是口齿留香。
“爹,你猜这道点心叫什么?”沈萝指着枣夹糯米。
沈青儒微微蹙眉,“飞红素雪?”
沈萝摇摇头。
“红泥白露?”
沈萝又摇摇头。
沈青儒反应过来了,“这答案估计就你一人知道吧?”
沈萝扬起小圆脸,语气理所当然,“是啊。”
他头上的红白头绳晃了晃,“这叫,心太软。”
沈青儒一愣,脑了里一想,轻轻笑道:“心太软,好名字!”
沈娘了走进来,“什么心太软,谁的心太软?”
沈青儒仰头,眼里含蜜:“自是娘了的心太软。”
沈萝:……他应该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