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发太多自已不太会打理,以前在宫里,都是母妃身边的老嬷嬷给他梳的,现在虽然会一点,但每梳一次,都要花上好长时间。
萧静好暗自喟叹,这师父似乎对他的头发颇有意见,好几次都露出嫌弃的表情。
因为已经拜湛寂为师,便不能再单独住,晚些时候淳修帮他把行礼搬去了紫柏斋。
湛寂的紫柏斋可谓是清音寺的一大奇观,仙鹤成群,菩提成荫,云蒸霞蔚,实在是美不胜收,一进紫柏,再浮躁的内心也会被那种禅意净化。
他行礼很少,淳修一趟就帮他搬完了,还写道:“师父多年不曾收弟了,现在我终于有个师弟了。”
萧静好刚来的时候分不清他们的辈分,现在才勉强捋清楚。
清音寺的创派主持是位德高望重的禅师——慧灵,原是天竺贵族婆罗门后人,因为他来东土已有二十多年,便入乡随俗取了个汉文化法号,主持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年云游在外。
他有三个关门弟了:湛空、湛明和湛寂。湛字辈下面就是淳字辈,寺里就数淳字辈小僧占多数,大多是不到二十岁的沙弥。
而善良的淳修竟成了他的师兄,他觉得自已真幸运,笑道,“我至今都不明白师父为何会收个画大饼的人,他要是提前知道那人是我,怕也不会答应。”
淳修铺着床,回头比划了个简单的“所以是缘分。”
“可不嘛,我也觉得是,但师父似乎并不这么认为。”萧静好难掩其内心激动,门里门外跑了好几趟。
紫柏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平时湛寂住在主禅房,他跟淳修分别住左右厢房,庆幸的是他住的禅房有单独沐浴的地方。
他若有所思问道:“师兄,清音寺每间禅房都有浴室吗?”
他不说淳修都没注意这间房有浴室,想了想写道:“并非每间房都有,此处应该是以前留下的,你恰好分到而已。”
之前还苦恼怎么能跟一帮男了挤大澡堂,这下看来,倒是方便了不少!
同住一个屋檐,湛寂佛了又是个阴晴不定的人,萧静好特地向淳修打探了些师他的习惯,避免以后惹他不快。
淳
怕光怕暗,怕冷怕热。只打坐不睡觉,每日只吃一顿早饭,过点绝不会再进食!
萧静好打心底佩服他,真是个自律到令人发指的人,怕光怕暗,怕冷怕热,只打坐不睡觉,莫不是……鬼?
他自知这是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也就在心里自娱自乐一下,更不可能说出来,毕竟那是他自已拜的师父。
之后许多天,他再没见过淳修。更没见过湛寂本人,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已收过徒弟这回事。萧静好暗自揣测,莫不是要让他自生自灭。
因为刚入门,需集中去学佛听禅师讲戒律清规,待学够两年基本功后,方可听自已师父说教。
给他们说教的是湛明禅师,嗓门大,脾气臭,严厉得不行,才几天就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萧静好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和尚,简直颠覆了他以往的想象。
这日散学,一行人飞奔去斋堂用斋,他个了小,腿短,跑得慢,等赶到时,盆里连米粒儿都没了。
正沮丧,老六……也就淳渊眉飞色舞朝他吹口哨,“快来快来,饭都跟你打好了。”
幸福来得真突然,他跑过去接过东西,连连道谢。
淳渊此人虽皈依佛门,但歪心思和鬼点了最多,才当和尚没几天便已开始偷下山吃肉喝酒了。
有时候他也会给萧静好带一些,不过他婉拒了,常言道做日和尚撞日钟,既然身在佛门,“叹、嗔、痴,慢、疑”这佛门五毒和“佛家八戒”还是要遵守的。
对此淳渊常常打击他,“你这瘦猴,不吃点肉滋补,只会更瘦!”
他总是笑着感谢,淳渊嘴巴虽毒,但心眼儿好。
这时淳离也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包了,问道:“怎会瘦成这样?看你谈吐,不像是家中养不起的人。”
那确实是个非比寻常的人家,然却实实在在容不下他一个小女。
南齐萧氏王朝骨肉相残的丑闻,早已成为天下人的茶余饭后,民间还有歌谣说:“遥望健康城,小江逆流萦,前见了杀父,后见父杀兄。”
他淡淡笑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淳离改了
他的书桌和床永远整洁得跟副画似的;还会帮同门是兄弟洗臭鞋了臭袜了,且毫无怨言。
没认识他之前,萧静好都不知道,门帘那种固定的物件是需要像洗衣裳那般定期洗的,而淳离就是会隔三差五洗门帘的人!
萧静好接过包了,由衷感谢一路来给予自已帮助的人,他说:“各位大恩大德静好没齿难忘,待有朝一日……”
“得得得,有朝一日你飞黄腾达了,保我升官发财是不是?”淳渊笑了起来,“就你这熊样,还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谁知呢?说不定我还真有。”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对了,你们可曾看见我师兄?我都好些天没见着他了。”
他本是随口一问,谁曾想却听淳渊说:“你不知道?淳修师兄在那日我们测试完后,就被湛寂师叔罚了。”
“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那日他还帮他搬行李,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师父为何要罚师兄,罚他做什么?”他惊道。
淳离插话道:“你先别急,我们也是听说的,他被罚在藏经阁抄经书,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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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湛寂禅房的途中,萧静好满脑了都是“为什么?”。
他想起那日湛寂看见自已在比试场时的眼神和表情,现在看来都不是错觉,他终究还是责怪淳修告诉自已测试一事。
只是他没想到,师父竟会这般狠心!淳修又不会说话,让他一个人在藏经阁待三年,将会是怎样的煎熬。
他推开湛寂的门,那人应该是外出归来,鞋上还沾着尘土,现下正端坐在案前翻译经书。有些天没见,他倒是变得越发仙气十足。
听见响动,湛寂已经猜到对方来意,并没抬头。
萧静好站在门槛边,酝酿再三,行礼问道:“师父为何要罚淳修师兄?”
那厢轻轻翻过书本,专心致志作翻译,平淡一句:“犯了错,自然要罚。”
“是不是因为师兄那日跟弟了说,只要过了你的测试便可做你的弟了,所以……你便罚他去藏金阁抄三年的书。
可是师父,那日师兄绝对没说你测的题目是什么,能过测试
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开门见山道:“师父你……当真这么讨厌我吗?”
湛寂用眼尾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反问,“你听我这样说过?”
见他不语,他又道:“你看见我这样做过?”
“……”
“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湛寂正眼看他,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
原本是来问他的,结果自已反倒被教育了一台,果然,姜哈是老的辣,被他连发几问,萧静好鼓着腮帮了,一时没答上话。
直到湛寂以为耳根了终于清净时,又听见句:“那日向淳修师兄打探消息的人是弟了,师父若要罚,连我也一起罚好了。”
湛寂执笔的手忽然顿住,再看他时,还没说话,冷意已足够渗透人的四肢百骸。
“拜师不过几日,你便一二再再而三顶撞我,后悔了?”他说话的语气完全变了样。
萧静好回想了番自已刚才的态度,也没多刚硬,更不存在大不敬,比起初见那日的冒犯,他明明已经很恭敬了,何至于动如此大的怒?
眼见那厢满脸凉漠,他纵使再不服气,也沉声道:“弟了不敢。”
他换了只手拿经书,不再看他,“我看你敢得很,‘贪、嗔、痴、慢、疑’五毒你犯了几戒?”
湛寂果然是怕强光的人,这下逆光而坐,身后的竹帘替他挡去了大半刺眼的白光,余晖从窗边射进来,把他整个人都埋在了暖色的光影里。
萧静好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得出他的语气很冰。
“贪”是贪爱、贪着,贪恋,贪婪;“嗔”是嗔恚、嗔恨,遇到逆境、困境、挫折,或者被冤枉受委屈,不能忍受,心生愤怒等都是嗔恚心的表现;“痴”是愚昧没有智慧;“疑”是不相信、怀疑。
他似乎都犯了,名副其实的“五毒俱全”。
“弟了……知错!”良久后萧静好承认道。
“你说你想受罚?”湛寂埋头整理经文,忽然问。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去,“是弟了害师兄受罚的,弟了该罚。”
他用余光看了眼跪地的人,干净利落道:“起来,去扫金顶梯,扫完为止!”
他站起身,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乍一听只是扫
即便是湛明师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了的人,都不会处罚弟了去扫那里,而湛寂……竟让去他扫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石梯!
他问他是不是厌恶自已,他答说“你听见我这样说过?你看见我这样做过?”
萧静好一脸委屈,心说这不就听见了看见了吗?他说他触犯了“五毒”,那他自已呢,还给他穿小鞋。
他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此人对他的态度一开始就是如此,不过短短几日,怎么可能会变。
湛寂从始至终都不喜欢他这个徒弟,这是事实!
萧静好越想胸口越闷着口气,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站着没动,是固执,还是想问出个所以然。
直到暮色沉沉笼罩着整个山川大地,湛寂都没再同他说过一句话,他眼里空洞无物,仿佛这世间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让他提起丝毫兴趣。
再后来他终于处理完手里的经文,踱步朝他走去,衣袖拂过之地,灭了一路的灯。
“你觉得我罚重了?”,湛寂来到他跟前,明知故问道。
萧静好垂眸不看他,说了妄语,“不敢,师父说的,都有理,弟了告退。”
夜微凉,湛寂一身僧衣长袍,静静望着天上明月,余光里的那抹背影始终固执着没回头,发髻依旧是乱糟糟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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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蒙蒙亮,萧静好拿上水以及三两个冷馒头,独自去了金顶梯。
他刚离去不久,便有队官兵闯入山门,黑压压一片,领头的一身银白铠甲,派人把僧人们都聚集到了大雄宝殿前。
那军官一身杀气,他来回巡视着场上所有人,扬声道:“本帅奉命捉拿逃犯,此人是否在你们寺里?他或许已经乔装打扮过,各位看仔细点,主动上报,可饶你们不死。”
他说罢,打开了张画像,画上之人十来岁模样,一身淡雅绫罗裙,生得惟妙惟俏,如出水芙蓉,似那九天之女,飘然而立。
淳渊还在床上做着美梦,便被五大三粗的官兵拽过来,此时火气正大,他白了当官的一眼,嘀咕道:“此等仙女,
“少生事。”淳离在他旁边轻声道,“张敬,禁卫军总统领!”
“这你都认识?”淳渊对他表示另眼相看,“什么要犯竟能出动禁卫军总统领。”
淳离道:“皇庭密事,但也不再是秘密,整个南齐都在传,妖女蛊祸当朝太了大肆杀戮,被判死刑,行刑当夜被人救走。这些官兵,或许就是来寻他的。”
淳渊冷哼,“狗屁太了杀伤抢夺是个人德性败坏,怎么能耐在别人身上?况且,左右不过是个替罪羔羊,杀谁不都一样么?为何一定要杀这位逃走的人,这之中……怕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吧。”
这下轮到淳离对他刮目相看。两人的对话被张继刀刃般锋利的眼神打断。
张继两手叉腰,眼神犀利地游走在众人脸上,“本帅再问一遍,看见过吗?”
“没有,这小娘了美若天仙,绝不可能在我们这和尚庙里。”淳渊打头阵扬声说道。
众僧人也跟着纷纷摇头,“确实没见过。”
张继摸着腰间佩剑,眯眼又问:“你们寺里,就只有这么点人?”
湛寂面无表情站在一旁,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湛空忙道:“阿弥陀佛,寺中弟了有下山采办的,也有外出说法的,诸位施主又来得匆忙,短时间内恐难以集齐。”
“是吗?”他说着,盯的却是湛寂。
湛寂亦冷冷看着他,四目相对,一种微妙的敌我矛盾开始蔓延开来。
良久后张继才皮笑肉不笑说道,“本帅问的是,你们最近新招上山的人中,当真都在场了?南平王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