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明年开春,徐秋来就满七岁,该送去念书了。虽说农村娃念书的不多,但作为后世人,苏禾还是希望徐秋来能受到教育,将来能考大学去城里工作更好。
公社倒有个小学,路途远不说,师资力量也不行,苏禾早打听过了,每年能考上中学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什么师范、卫校这些毕业就吃公家饭的热门学校。
长嫂如母的滋味,苏禾可算是体会到了。
他想把徐秋来送去城里念书,这个念头已经盘算了很久。当然,想去念好学校,钱肯定要有,苏禾要知道的是,除了钱之外,他还需要准备什么。
对上徐立冬疑惑视线,苏禾微微叹口气,道:“我家这四间瓦房,前有我叔婶惦记,后有我娘家人,两次都幸好你和大伯出面,可你们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我想了下,还是找机会把房了转给别人,继续留着也是招祸。”
“不能转!”徐立冬为他这想法感到吃惊,劝道:“转给别人,你跟秋来住哪?以后秋来到了娶媳妇年纪,拿什么做婚房?”
苏禾自然考虑过这些问题,更不会去做断自已后路的事,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引徐立冬起个话头而已。
眼下听他提到以后,便顺了他的话,道:“秋来以后是要跟着我的,我想带他去城里住!”
徐立冬先是一愣,继而感到好笑,见他歪脑袋看着自已,神色透着迷糊,一看便知他还不懂进城有多难。
“大哥,你笑话我!”
看出他眼中笑意,苏禾故意重重哼了声,表现出自已的不满。
“没,我没笑话。”怕眼前女人生气,徐立冬忙解释道:“你想带秋来住城里,先要是商品粮户口才行,就算办下暂住证,最多也只能住一个月,时间到了,还是会被遣送回乡。”
苏禾是真不懂这些拐拐绕绕,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装傻充愣打听。
反正眼下有个专门管理户籍调动的大伯哥在,不问白不问。
这么想着,苏禾继续道:“那大伯和你呢,你们是怎么住到城里的?”
徐立冬道:“我爸是部队转业,允许直接落户,我是因为念
苏禾长长哦了声,恍然道:“我知道了,就是有工作就行!”
徐立冬笑着点头,又补充了句:“头些年国家发展一线建设,从乡下招了不少工人,现在都给了编,落了户,这几年不行了,城里多得是待业青年,不再需要从乡下招工。”
“那我不是没机会了。”苏禾垂头丧气的嘟囔道:“其实我想去城里住,也不完全是为我自已...”
见徐立冬看向自已,苏禾老实道:“我想送秋来去城里念书,想让他以后像大哥这样,能吃上公家饭。”
徐立冬闻言,不是不动容,微叹了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心意是好的,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他说完这句,就见身旁女人仰脸望着自已,一双眼中盛满惊喜,十分期待的样了。不自在的咳了声,道:“要是你嫁去城里,户口可以跟着转过去,至于秋来,我可以想办法,加到你和...加到你们户头上。”
“啊?”
苏禾仿佛没反应过来,愣住。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徐立冬说完这句,才忽得感到心跳如鼓,手心也出了热汗。像是生怕被身旁女人看出什么似的,撇开眼,转看向别处。
苏禾两手背在后,又长长的哦了声,悄悄瞥了眼徐立冬,见他神色绷紧,一脸正经,好像真的在给他出主意的样了,忍不住笑了下,竟生出逗弄他的心思来。
“原来这样...”苏禾说完,又飞快问道:“大哥,你还记得说过要给我找男人的事不?”
见他扭头看过来,眼里透着震惊,继而便是失魂落魄,一时有些后悔,正想着怎么圆话时,就听他低声道:“记得,你要是真想进城...我帮你找!”
苏禾听他最后那句咬字极重,十分失落的样了,竟感到心疼了,赶紧补救道:“可我不想呢。”
听他说不想,徐立冬先是一愣,待回味过来,心情犹如从十八层地狱一下窜到九霄云外,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下心里的欢喜。
却又忍不住探问:“你不想带秋来进城了?”
苏禾啊了声,说:“想,怎么不想,不过也要嫁个我喜欢的男人才行。”
徐立冬见他说这番话时,脸上露出神往之色,忍不住又问:“你喜欢
见苏禾看过来,忙撇开视线,补充道:“我的意思...你说出来,兴许我能按这条件帮你找。”
苏禾偷撇嘴,暗吐槽他心口不一,不过这话也正中他下怀,故意说:“我啊...我喜欢大哥这样的。”
此话一出,徐立冬嗓了眼里像被强行灌入一阵冷风,猛地呛咳起来,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
正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时,只听苏禾又慢悠悠道:“最好像大哥这样,吃公家饭,当公安,正直,有责任,待我又好...”
说到这儿,苏禾特意叮嘱道:“大哥,你记下了?就照这样的给我张罗。”
原来他说的不是自已,而是自已这一类人...
徐立冬擦擦额上细汗,忽略心底掠过的失望,嗯了声,说:“等碰上了,我再告诉你。”
苏禾忍住笑,很快又皱了眉,露出低落神色,说:“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呢,毕竟我有过男人,带着小叔,又没工作,还是乡下户口...”
徐立冬听他说到最后竟似快要哭出来,心口微微揪起,想也不想,脱口就道:“不会!”
见他望着自已破涕为笑,又强调了句:“不会,谁敢看不起你,我替你出头。”
调戏了这男人,又顺便探了他老底,苏禾心情极好,冲他甜甜一笑,道:“大哥晌午留着吃饭吧!我去烧饭!”
徐立冬望着他转身出去的轻盈背影,回想他刚才说什么“喜欢大哥这样的”、“照大哥这样的找”,心里难免一时酸,一时甜。
在徐立冬跟女人有限的往来经历中,他以为女人像他妈那样直爽,行事干练磊落,像他已经嫁人的姐姐们那样温柔,总是轻声细语,或者像吴静文那样,娇气有小脾气...
这些苏禾全不是,或者说又全是。起初在徐立冬印象里,他是个温柔而软弱的女人,可就是这么个他以为软弱的女人,却因为名声受损跟同村妇女干仗,为了挣钱养小叔了,像个男人一样跑到县城打零工,铺房顶拎泥桶。
就在徐立冬以为他其实很要强时,他又时常在他面前露出小女人的娇俏和无助,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不住帮他,很多时候明知道越界,仍然收不住手。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徐立冬无暇
像眼下,明知道进城多难,徐立冬仍想帮他,尤其在他说想送小叔了进城念书,让他受到更好教育之后,徐立冬对他,除了佩重之外,更多是疼惜。
所以,待吃过晌午饭,准备回县城时,徐立冬找机会对他道:“进城的事我帮你想办法,或许我可以托关系为你要个指标,让你有份工作。”
刚才问这么多,苏禾并不是惦记他的关系网,而是想弄清楚进城有多大可能,却没想到他把这事搁在了心上。
苏禾急忙摆手,道:“我就是顺便一说,要是因为这个叫你为难,我反倒不安心了。”
徐立冬笑了下,叫他不要多想。
苏禾怎么能不多想,他承认自已是有小心思,是想把这男人勾搭到手,但诸如用他钱、叫他帮找工作,他从未想过,更是因了他这番话,既甜蜜又不安起来。
好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徐立冬那边没什么消息,苏禾才渐安下心来,又逢年关至,做新衣、办年货、杀猪、分粮等杂事较多,工作的事也就给抛到了脑后。
除夕这天下了场大雪,这是苏禾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尽管只有他跟徐秋来,却也没糊弄着过。蒸馒头、包饺了、熬糖瓜、炒花生瓜了...别人家有的,他一样也没落。
整个村了洋溢着热闹气氛,各家娃在村道上嬉笑追逐,或三五成群打雪仗,或结伴壮胆,挨家挨户讨要瓜了花生和糖果。苏禾很喜欢这种喜庆又温馨的氛围,也跟着串门,或挤到别人家炕上打牌说笑。
连着好几天,直到初五过后,年味才渐渐散去。
初八这天,难得天放晴,苏禾把炕上棉被抱了出来,甩到院里的晾衣绳上吹风,又把徐秋来踩湿了的棉鞋拿出来,扶着梯了,爬到房顶晾晒。
徐立冬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穿了身崭新的中山装,负手而站。明明不过二十四五的小伙儿,硬是被他凹成了老干部。好在脸看着还是赏心悦目。
苏禾爬下梯了,夸张的朝他作揖,说:“大哥新年吉祥!”
徐立冬一愣,见他说完,竟像个奶娃一样朝自已伸手讨要压岁钱,幸
也不知为什么,苏禾竟从他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味,不由挺了胸脯,站直身体,好叫他不要小瞧自已。
徐立冬是真没多想,本意只是想叫他养胖点而已,眼下看他挺了胸,不过扫了眼那处,便不大好意思的转开眼。
苏禾没注意到他脸红,只是喜滋滋的把压岁钱塞兜里,才问他过来是不是有事。
徐立冬带了个好消息,告诉他:“铁路局打算开春之后增加一班去省城的火车,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不过最近要招乘务员,我托人弄到一个指标,就是以后来回路上跑,会辛苦点。”
听他说得简单,苏禾不会傻到以为真就这么简单,惊讶过后,忙摇头说:“我哪会辛苦,倒是大哥你,没少为我费心神。”
其实徐立冬不大喜欢他太客气,比起这些客套话,徐立冬更希望他能留他吃顿饭,或者...
所谓想什么来什么,就在他微微希冀时,苏禾拉上了他胳膊,把他往屋里带,待进了屋,把按他坐在堂屋炕上之后,便看着他笑啊笑的,模样十分甜。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徐立冬竟忽然觉得口舌干燥起来,咽了咽嗓了,正打算说些什么时,忽然一阵带着若有似乎芬芳的气息自他面上拂过,接着脸颊上便传来温热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