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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 程不遇听他这么说了，就真的乖乖地坐在一边等。
顾如琢知道吴羽光离这边远，房车也不一定就放在最近的那套房底下的车库里, 多半还要费点时间。
他说：“要不出去走走吧。”
程不遇抬起眼：“不是要开会吗？”
顾如琢：“……一会儿再开也行。”
程不遇往后面望了望。
导演和编剧团队还在加班，主美和剪辑团队、造型设计们也在开小会。
因为是边播边拍, 定妆照之后开机，拍摄一个月之后就要开播了。
这种模式压力非常大, 比如现在, 今天拍的定妆片段, 下周就要做好预告海报和剪辑并进行宣传, 同时每天都要跟进剧集制作了。
他们开会开到这时候，饭都没吃。
程不遇说：“我不想去外边，我想就待在这里面看看。”
他第一次拍戏，看什么都好玩。
顾如琢说：“也好。”
剪辑师和摄影师们在侧屋里工作，化妆师和道具师们也在里边，大家聚在一起吃盒饭、聊天。
程不遇进去, 首先对道具柜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问道具师：“我可以看看吗？”
剧组道具一般都很宝贝，但道具师对他印象很好——程不遇今天拍完落水戏后，戏服送来时特意问了一下需不需要洗, 能用什么洗法；这些事情本来不归演员管, 他们服化道一直被各路人当成勤杂工使唤，演员能这么问一声，已经很难得了。
道具师一边扒拉盒饭，一边给他介绍：“这边这边，大部分东西我们要手工做的，小人鱼你的道具在这边, 可以先看看。”
泉先的设定中，水上用一把素银剑，后期水下用九节鞭，配合水流做出轻灵飘逸的感觉。
程不遇伸手拿起九节鞭看了看，随后说：“好沉。”
“是的，为了实际的镜头效果，我们是用真的九节鞭进行改造，抛光打磨刻印花，但是实际用起来有难度，也很危险，这个我们会有专业的武术替身老师……”
道具师话还没说完，忽而就见到程不遇一笑，甩着九节鞭，“啪”地一声，银光一闪，鞭身如同龙蛇，已经缠住了另一侧的道具木武童。
看见缠住了，他笑得更开心了，一双清透的眼带着如同孩童般的笑意。
这一甩手，利、稳、轻，快得几乎看不清。
“漂亮！”
道具师一口饭差点噎死：“你会九节鞭？”
程不遇想了想：“传统武术的东西，大多都会一点。”
“手为势，眼为灵，身为主，法为源，步为根。”当初他们学戏的时候，不论唱什么角，武术功底都必须有。
道具师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惊讶——这个年代居然还有这种什么都会的年轻演员吗！
武打戏用武替，基本也是这一行的默认规则了：要那些个领着高额片酬的明星小花、小生去学武打戏，几乎不可能了。
另一边。
顾如琢望着程不遇，跟着低头笑了笑，随后找了个位置坐下，对一边的画面监制和善地笑了笑：“现在已经拍好的素材，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可以，顾老师您请。”监制和其他几个剪辑师给他腾了个位置，有些敬畏，又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有什么建议吗？”
顾如琢坐在画面监视器前，眉目凝重而冷静。
他真人远比荧幕中好看，而且有种很诡异的，肃杀而阴沉的气场，尽管他礼貌而温和，但是总能带给人一种压迫感。他们常常忘了顾如琢的年龄，甚至比但他们大部分工作人员还小。
顾如琢的审美一直极强，他的系列专辑MV，和业内另一大美术团队有着固定合作，业内不少人都听说过，他的能力，绝对不止于写歌和写词，《卿》专辑之下的系列MV贡献了无数个名场面，有些至今是业内拿来学习配色、布景和剪切方式的代表。
而且他的MV女主角，也是出了名的：每个人都会在MV中达到颜值巅峰，但每个人离开他的镜头后，就总像是缺了一种味道。
豆花影视的剪辑团队和主美一直都水平不低，但他们也是第一次跟顾如琢打交道，非常期待能有什么新的交流。
顾如琢把已经拍好的素材看了一遍，随后看了一下他们剪片子的基本分镜。
“挺好的。”顾如琢看了一下原片，问道，“主摄影是哪位？”
“我我我。”身后的摄影大哥赶紧放下盒饭。
“我不专业，这些建议你听听就好，我是凭直觉，讲不出道理。”顾如琢说，“咱们这部戏是多机位，不同角度的素材有很多，方便我们找，演员自己也要会找镜头，不过总是依赖演员找镜头也不好。”
“萧客这个人物，多给面部特写和力量特写。”顾如琢往后靠了靠，一边说一边想，“他的武打戏，要见血见肉。妆容，粗野一些，自然一些。”
“女主角，荷可的长相偏青衣，这种长相要用浓墨重彩来衬，而且要干净，和男主那边形成对比。”
……
顾如琢一边说，另一边的主美刷刷地记。
“过于追求美术效果会影响故事的呈现效果，但现在既然是拍预告片，就要放大美感。”
主美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顾老师，你说得对。”
顾如琢在这种时候的直觉是近乎野性的，他能极其锐利、直接地找到每个人的风格，又非常清楚每个人的风格要怎么来衬。
“太对了，野蛮生长的狂傲少年，他需要力量镜头。”主美激动地讨论着，“清冷师兄，我们就让他战损，越是清冷越要折磨他，那种脆弱感才能出来。”
……
“顾老师，泉先这个角色呢？”主摄影听了一会儿，抬眼看了一下另一边已经开始教道具师玩九节鞭的程不遇。
“泉先……”顾如琢顿了一下，随后说，“……就那样拍吧。”
他抬眼望向另一侧的青年。
程不遇穿着T恤长裤，清亮的眼里带着隐约的笑意，很好说话地给道具师转了个鞭花出来，风声利落，青年身姿标致而轻盈，像是一片摇落的羽毛。
“有空带摄像机么？还没开拍，借我两天，我试试？”顾如琢忽而问道。
摄影师翻翻装备包，爽快地说道：“行的顾老师，不过这是剧组的东西……”
“我知道，弄坏了我会赔的。”顾如琢弯起眼一笑，他知道道具组工作人员的不容易。
吴羽光打来了电话，说已经到了。
顾如琢站起来，顺手招呼程不遇：“走了。”
程不遇意犹未尽地把道具还给道具师，很认真地道了谢。
“常来玩啊小人鱼！”屋里人都笑眯眯的，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混熟了。
这个年轻演员的气质很奇妙，没什么表情，气质也有些冷，但就是乖，很没有防备的一种柔软。
很讨人喜欢。
程不遇有点开心地冲里面招手。
今天月圆风清，程不遇也觉得身体很轻。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但他隐约知道，这是开心。
是他小时候玩到新玩具的开心。
这感觉仍然离他很遥远，他要努力抓捕才能捉出来，但这是他不用靠入戏就能感受到的情绪。
他走在前面，很远就看到了前方停了一辆新的房车，十分豪华，里边等开着，光鲜亮丽。
他回头问顾如琢：“是那个吗？”
顾如琢走在他身后七八部的距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台摄像机。
顾如琢没有表情，垂眼他调整着摄像机，听他说话了，才抬起眼看了一眼，随口答道：“是。”
程不遇感觉他在忙，于是也没有多说，径直跑了上去。
开车来的是他不认识的一个司机，见到他时，起身问了声好，随后再跟顾如琢打招呼：“顾先生，羽光要我开过来的，你看看。”
“好的，麻烦您了。”顾如琢仍然扛着摄像头，站离车门口两三米远的地方，“麻烦您带他在车里走走，看看，演示一下吧。”
“好咧。”司机咧嘴一笑，“这位小哥跟我来。”
程不遇进入车辆内部，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随着介绍，程不遇慢慢知道了：房车虽然好，但是还有许多麻烦的地方，比如排污，如果没有雇人来打理的话，就要去房车营地。
而且这种大型房车，对驾驶证要求也很高，需要考到A1级别，六年驾龄以上的司机才可胜任。
他悄悄地在心里打消了买房车的想法：虽然很好玩，但打理要求听起来就很麻烦。
而且还要雇人。
他可能没有这么多钱。
司机介绍完后，顾如琢给团队打了个电话，让回市里的人顺便把他送回去。
随后，他对程不遇说：“两间卧室，你要哪间？”
房车的卧室修得一模一样，两边相对，完全的镜像复刻。
程不遇想了想，随便指了左边的那间。
顾如琢点点头，说：“好。”
程不遇于是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过了三秒，程不遇像是察觉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于是又“啪”地一声开了门，半个身体藏在门后，认认真真地望向他：“谢谢老板。我先睡觉了。”
“……”
顾如琢唇边勾起一抹淡得看不见的笑意。
“去吧。”
*
主美和渲染组最后采纳了顾如琢的建议，为此，团队对各个演员的造型进行了一部分调整，有一部分镜头也需要重拍。
大部分人又被叫回来，重拍了一次，包括程不遇的戏份。
这次重拍之后，剧组加快了定妆预告的制作进度，离正式开机，也只剩三天时间了。
程不遇很听话，要他重拍，他就重拍，因为要配合荷可的动作，光是落水戏就拍了三五次，让剧组好找那个最好的镜头。
不拍戏的时候，程不遇就和道具组混在一起，没事还帮忙做做手工。
顾如琢倒是变得神出鬼没起来——他自己也有工作，程不遇有两三天没见到他，在剧组见到的时候，顾如琢都拿着一个摄像机在玩。
他看着他好像玩得很入迷的样子，也有点想借个摄像机玩一玩。
但是剧组拍摄工作量增加，没有多余的可以借给他了。
定妆视频很快已经剪切好了，正在等待导演最后的审核。
导演看完了成片，和之前的版本对比了一下：“很好，这一版比之前的还要好，我觉得可以了，大家的意见呢？”
主美拖动画面进度，皱眉思索了半晌：“泉先的镜头，我觉得还可以打磨一下。演员本身长得很漂亮，角色情绪压迫力很强，但是我总感觉有一种违和感……我想想。”
团队安静下来，等她发言。
主美思索了一下，说道：“我懂了，是演员的个人特色几乎消失了。角色很活，处理也很到位，但是缺少一些演员的个人特色。”
团队成员听到这里，纷纷表示了赞同：“对对，是有这种感觉。”
“小人鱼的演员平时好像就是平平淡淡的性格。感觉有点难。镜头很难抓到他的个人特色。”
演员个人特色一般要和角色互相成就。做到这一点的演员，才能戏红人也红。
以荷可为例，她本人长相很甜美，清纯妖艳型，这样的人来演纯良角色，就会不知不觉融合成让人血脉喷张的钓系。演反派角色，则会加深那种危险性，戏路非常宽阔。
当初选角选了荷可，也是因为导演看见了她本人和角色融合的这种气质。荷可近年为各大影视选角炙手可热的女主角，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程不遇——确实是非常漂亮，但是“小漂亮”，他五官本身偏凉薄清冷，本人也没什么鲜明的性格，这种小小的特色，很容易就被角色特质盖住了。
团队人员都有些为难——角色气质，演员气质融合的效果，几乎是可遇不可求，这几乎是玄学的程度了。
“演技好就行了，小人鱼的演技这么好，还要什么自行车？”副导演不耐烦地点了根烟。
他仍然对程不遇那场落水戏印象深刻。
主美皱着眉，感觉确实也没办法，她正要松口时，主摄像忽而插话说：“等一下，先让我看看。我记得顾如琢老师这两天也玩着拍了几条，刚刚顾如琢老师团队过来送还了摄像机和记忆卡，我还没来得急看。给我一点时间，我说不定能有一些新想法。”
“行，你先去，我们等你。”导演说。
主摄影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回另一边隔间找那台摄像机，拿到了顾如琢的片子。
他回到会议室，导入投放在大屏幕上。
所有人都抬起头，屏住呼吸，认真观看。
片子居然已经是剪好的。
仍然是那场落水戏。
【泉先歪了歪头，忽而掀开斗笠，扔下水中，抬眼一笑。
雪白睫毛，眼尾银箔，这朵枯骨中开出的花，眼角眉梢都是明朗。】
他们这里的镜头给的是平拍广角镜头，到泉先的时候镜头就给他，主要拍半身，这个高光镜头里，也是专注拍他的全脸，来显出妆效的美感。
而顾如琢却用了一个相反的视角。
笛声先进，入眼是飘摇暗沉的大海，清丽的笛声闯入，断续幽咽，船只摇晃，镜头也摇晃——镜头在旋转、拉低，那是海鸟的视角。
直到他们看见，乌黑的船外，立着一个皎月一样的背影。
看不清脸，但他站姿沉静，看了就让人心静。
他是闯入黑夜的一抹苍白颜色，茕茕孑立飘摇的绸缎……孤独柔软。
镜头拉近，他抬起眼。
这是一个极近的特写：他眉目阴冷锋利，但抬起眼时，眼底晃动着一泓碎星，剔透玲珑。
睫毛颜色、碎银装饰，在这一刹那都不重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双乌黑的眼睛。
令人心颤。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有了一个感觉：这不止是泉先。
这确实是程不遇！
这个演员不是没有自我，只是不明显。
程不遇本身通透玲珑，如同无色的琉璃，所以他演什么，角色气质都会压过他的个人气质。
但恰恰他身上的这种气质令人不能忽视：绝对的通透和澄澈，让任何人看了都会非常舒服、新生柔软的气质。
主美大吼一声：“我知道了！拍他要给远景和俯视镜头！特写眼睛！环境对比用起来！顾如琢他X的简直是个天才！他为什么当时不说！”
……
团队重新打起了鸡血。
所有人一路忙活到深夜，美术组副组的女生感叹了一声：“顾如琢老师是真的厉害啊，泉先那个小演员的特质都能找出来，我平时见到他都感觉他是个AI假人，主美老师你有没有这么觉得？”
主美赞同：“是的是的，而且顾如琢是野性直觉流，我估计他也是试了试才知道怎么拍的。听说他拍《卿》时，一天能废上千条片子。”
“咳咳。”另一个男生忽然在一边笑了一下，他一脸坏笑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你们不知道他们俩有个CP吧？”
“……？？”
两个女孩子瞪大眼睛望着他，“还有这种事？”
他们这种跟剧组的，平常忙到吐血，有时候还要飞大西北荒漠里拍戏，手机信号都没有，自然没空看八卦。
更何况圈内人看圈内人，从来都是少一层光环的，瞎眼的事看多了，也就平常心起来，社畜就是这样朴实无华。
“CP名叫如琢如遇。”男生显得很熟练，“这两人之前是老同学，现在又在一个公司，现在网友磕得可疯了。”
“我本来没想起来，听你们讨论镜头，突然想起来的。”
那男生像是觉得很有意思，兴致勃勃地跟他们八卦，“刚听你说，远景观察，俯视注视，特写眼睛……这不就是男朋友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