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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一片寂静。
何浅提心吊胆,探头往里边的套间看了一眼后,确认房间再没其?他?的人,随后拉着他?们退出了房间,没有惊动他?。
程不遇仍然?睡着。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师兄的房间里?”姜风月压低声音问,“石亭你知道吗?”
他?们几个,只有石亭在国内,与顾如琢联系还一直比较近,一帮人齐刷刷地望向石亭,眼神?雪亮。
石亭陷入茫然?:“我、我不知道,我以为师哥都不会让他?来……”
姜风月:“……?”
何浅迷茫地开口:“那现在怎么?办?”
“要叫他?起来吗?”
赵繁也茫然?地问道:“现在是早上了,一会儿事情很?多?,师哥安排人管他?没,他?会不会没饭吃,我们是不是得带他?吃个早餐?”
一群人望着已经关上的大门,陷入了迷茫。
天色渐明,雨渐渐停了,但天色仍然?暗沉。
皎山渐渐来了越来多?的人。
山下停车场,豪车云集,一片黑色,无数明星、名?流、商人纷纷接到讣闻,前来吊唁。
媒体被拦在门外,闪光灯不断。
“胡轻流!胡轻流现身程方雪葬礼现场气?色很?差,半世纪至交先送别老友!”
胡轻流行装从简,一身黑色正装,除了身边的小孙女陪同撑伞外,没有其?他?人跟来。
他?保养得很?好,不见老态,据悉,他?拒绝了顾氏直升机送他?上山的请求,坚持徒步上皎山,为老友送灵。
他?一出面,山下的媒体都沸腾了,齐齐涌上来:“请问能采访一下您吗?请问您对顾如琢疑似带领同门弟子与程氏继承人闹翻有什么?看法?”
“听说遗嘱尚未公开,您认为程氏的下一任接班人会是谁呢?还是和?如今一样,依然?操控在顾如琢手里?”
“您筹备多?年的京剧电影原本暂定主角是顾如琢,顾如琢如今倒嗓,请问是会选择换角还是进行配音呢?”
胡轻流面色阴沉,一路直走,什么?都没有
回答。
直到山下安检门前走来一个青年,低声叫了一声:“胡老师。”他?才表情舒展了一下:“如琢。”
顾如琢下来接人了!
媒体都沸腾了,纷纷冲过来想要借机采访,但顾如琢护着老先生,一身沉肃,身边的保镖寸步不退,媒体仍然?没有一个人能闯入皎山。
“顾如琢!今天大家都在这里,你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青石山道上,忽而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众人身后,一个黑衣女人疾步走下来,她四十岁左右,妆容精致。
于兰,程氏兄弟中老二的媳妇。
程家人这一夜并不太好过。
一是顾如琢始终不让他?们插手程方雪的后事,二是他?们没有见到遗嘱,一天不见,就一天提心吊胆。
媒体也被拦着不让上来,他?们舆论?战的第一步就受到了挫折。
她立在一边,缓声说道:“你压着遗嘱不给我们看就算了,我们请来的媒体为老人家送别,你也不给放么??”
伞前雨落,顾如琢淡淡的:“不放。”
隔着雨雾,他?的声音不太清晰,但十分稳定。两人的对话?被媒体听见了,在场人一片哗然?。
“胡老师,您也是爸他?的直叫知己,也是我们的长辈,顾如琢如今这样,让我们实在难办,您劝劝他?吧,不然?爸爸他?泉下有知,也不会想到如琢今天会这样做,使他?走得不安稳。”
她望向胡轻流,诚恳地说道。
胡轻流由顾如琢搀着,不动如山:“我相信如琢。长辈不长辈的,人已经走了,走前怎么?安排的,我相信他?也有自己的眼光,如琢怎么?做,想必也是他?的心愿。”
于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她仍然?坚持:“这是程氏的家事……”
“二伯母,您要是想今天在这里闹,家事会变成家丑。”顾如琢沉声说。
“那你是要独揽到底了?你做得了主?”于兰毫不示弱,“你想清楚,你这样做,老爷子泉下难安,你也要背负一辈子的骂名?!”
“我做得了主。”顾如琢扔下这句话?,眼底散漫而锐利。
他?没有再
说其?余的话?,他?身边的人已经走上前去,把?于兰团团围住,礼貌地说:“我们先送您回去休息,夫人。”
顾如琢随后回过头,神?情温驯下来。
他?低声对胡轻流说,“让您见笑了。我们上去了。”
胡轻流摇了摇头,低声叹了一声:“他?一生端正,怎么?儿孙辈,一个能成事的都没有。”
顾如琢顿了顿,像是想开口说话?,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一夜没有休息,一夜无数人的联络和?电话?,他?的手机已经没有电了。
*
程不遇睡到九点多?,醒来了。
昨天大半夜一通折腾,他?大约凌晨才睡下,其?实休息得算是不够的。
外边仍然?喧嚣,有人声和?走动的声音,按照传统,哀乐也跟着奏了起来,吹吹打?打?,震耳欲聋。
程不遇揉揉眼睛,下床洗漱。
随后,他?坐回床上,低头打?开手机,给顾如琢发送了一条消息:“我想好了,我可以来扶灵。”
说是想,好像也没有想很?久。
因为顾如琢说了这是一个请求,而且是个不会让他?不舒服的请求,所?以他?可以答应。
他?明白他?讨厌他?,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两张机票。
当年他?没有回去给鹤遇上坟,如今他?选择给程方雪扶灵……他?其?实也并不知道,如今这个选择,能否让他?找到追逐已久的答案?
顾如琢没有回复他?。
程不遇想了想,给他?打?了个电话?,刚接通就听到了关机提醒,于是大概知道顾如琢在忙。
程不遇站起身,推开房门,想要下楼去找他?。
房门一推就带倒了门前的东西,程不遇垂眼一看,房门口放着琳琳琅琅一大堆吃的。
葱油素小笼包、蒸奶糕、三明治等等,都用锡箔纸包起来,还是温热的。
办丧事时定时开白宴,其?他?时段里人们只能自己找吃的,其?他?人都住去了接待酒店。
皎山是陵园,附近只有便利店,他?起晚了,确实没
地方吃东西。
程不遇以为这是老伯留给他?的早饭,于是捡起一袋小笼包吃着,把?剩下的都放回了房间的桌上。
下了楼,哀乐的声音变大了,程方雪的遗体停在公馆大厅正中,逝者亲属长辈、老一辈的人家,都坐在大厅两侧,有的人身体熬不住,就先回了另一边的招待酒店。
程家人和?北派师门的人分列两侧,泾渭分明。
程不遇从侧边下来,正在程家人的那一边,所?有人都没料到楼上还会下来人,都一起朝他?看过来。
“他?醒了!他?下来了!”
另一边,北派的几个人也发现了他?。
他?们刚刚得知顾如琢下山去接胡轻流了,现在外边是石亭和?赵繁代表程方雪的弟子接见各位吊丧的宾客,宾客进来之后鞠躬吊唁,他?们里边的人跟着一起鞠躬还礼。
灵堂内的火盆灼灼烧着,更?衬得外边一阵寒凉。
所?有人都看见了程不遇,灵堂内一刹那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有人窃窃私语道:“他?怎么?回来?谁接他?过来的?”
“私生子,怎么?配进灵堂?”
“……不知道,说不定他?是自己过来的?我听说他?家里没人了吧,爷爷去世还是要回来看一下。”
“……真晦气?。”
程馥跟着往上看了一眼,有些茫然?,他?认不出他?,找身边人确认了一下:“……那是我儿子?长得还挺帅的哈。”
没有人回答他?,其?他?几人都死死地盯着程不遇,气?氛渐渐紧张。
——程不遇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那就是遗产可能有他?的份儿了?他?是被谁接过来的?顾如琢吗?
程不遇垂眼,往下走着。
他?休息时间也不够,气?色不太好,脸色很?苍白。
这边北派,姜风月望着程不遇:“他?醒了诶……他?在吃我们买的包子。”
何浅用手肘撞他?:“你搞清楚重点!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们面面相觑。
程不遇本来就身份尴尬,本该算程家人,但程家人不认他?。而他?同时也是程方雪的关门
弟子,顾如琢不在,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他?拉过来。
程不遇走下楼,离他?最近的程御首先站起来,拦了一下他?,肃穆的脸上眉毛拧起:“喂,你过来一下。”
程不遇停下脚步。
他?抬起眼,眼光清透,按照高中他?们教他?的称呼:“……大伯好。”
程御却?没有了高中时应付他?时的好脸色,他?省去了寒暄的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怎么?来了?怎么?过来的?谁让你来的?”
他?语气?很?不好,甚而十分严厉。
整个大厅里都听见了他?的话?,站在门外的不少人也都听见了,纷纷好奇地望过来。
程家世代名?门,名?声是程家的脸面,外界没有人知道程不遇的存在。
不单是遗产的事情,私生子一经爆出,就是全家的丑闻。
程方雪一生清正,程馥出了事,都不免要被人嚼舌根,说老艺术家硕果累累,偏偏教不好后辈。
程不遇静了静。
炭火缓缓燃烧,冷风呼呼吹入灵堂,哀乐班子暂缓,一片沉寂。
“不行。”姜风月站起身来,低声说,“我去找师哥,他?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闹起来!”
他?还没站起身,何浅就一把?拽住了他?:“你等等。”
程不遇刚开口说:“我是……”
“他?是我带过来的。”
沙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
顾如琢伸手把?程不遇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声音森冷,“这是我们北派第三代关门弟子,程不遇。我带他?跟大伯问好了。”
“你说什……”程御望着顾如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程不遇不是自己已经离开了么?!
更?何况,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勾搭上了?顾如琢应该对程不遇恨之入骨才是!
顾如琢身后,胡轻流等人也已经到了,一众老辈在门前等着,十几双眼睛往这边看来。
顾如琢握着程不遇的手腕,体温微热,透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他?很?用力,程不遇只有跟着他?走。
他?低声说:“顾如琢,我……”
“我看到了,刚手机才充上电,我看到你的短信了。”
顾如琢神?色如常,把?他?带到门边,从接待处取来一枚白花,给他?别在胸前,随后再将白布系在他?额前。
他?的手抚过他?的后脑,为他?打?结,程不遇眼睛半闭,很?安静地任由他?动作。
他?睫毛乌黑卷翘,轻轻擦过他?的肌肤。
顾如琢低声说:“你过会去和?何浅他?们一起。在里边好一些,没那么?累。”
他?身后,胡轻流踏入门内。
顾如琢扶着程不遇的肩膀转过来,对他?颔首:“老师,这是我们的关门小师弟。”
胡轻流点了点头,视线扫过程不遇的脸——他?此前没有听说过,北派还有第六个传人,只听顾如琢提过一嘴,但今日见到,他?就心下了然?。
眼前的年轻人样貌标致,气?质出众,他?和?程方雪年轻时很?像,却?多?了一份凉薄与柔软,很?乖很?安静。
胡轻流进来看了看遗体。
他?和?程方雪平辈,甚至比他?年长,所?以只简单作揖。
他?起身后,北派弟子和?程家人起身鞠躬,这是自家人办丧事的礼数。
顾如琢揽着程不遇的肩膀,带着他?一起鞠躬。
所?有人都看见了,师兄弟六人,尊师如父,一同戴孝。没有任何人有疑问,以顾如琢为首,他?们就是北派当代名?正言顺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