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颜芳生了四子二女,除了嫁出去的大女儿,五个孩子都被她喊过来了。武林中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众人在一个厅里吃饭,并没有用屏风隔开。四个儿子都已经成婚生子,妻子儿女一大群,十分热闹。
在陈颜芳的介绍下,苏幺娘领着庄六娘和瑞和小牛给他们见礼。
“这是我的义妹六娘,这些年我们互相扶持,日子还算过得去。这是六娘的孩子小牛,这是我的孩子,名苏鱼。”看着诸位表兄弟姐妹,苏幺娘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声音比平日小很多。她侧着头,将自己胎记稍浅的那一面对着众人。
瑞和带着小牛行礼喊人,然后坐下不说话了,牢牢靠着苏幺娘。庄六娘根本不敢对着这些贵人喊“表哥”“表弟”,紧紧闭着嘴,只跟着苏幺娘行礼。
“好了好了,终于一家团聚了,来来,动筷子吧!”
陈颜芳从信中知道,外甥女是在醉梦乡找到的,虽说那个地方也多有坚强清白的女子在过活,但到底是个不太好听的地方,因而她没与其他人说。含糊过去外甥女是与陆较在外面某座城遇到的之后,她招呼众人动筷,给苏幺娘夹了一块酥肉,“你小时候来时最爱吃这道菜了,我还把方子给你娘带走,让她回家再让厨子做给你吃。”
苏幺娘已经忘记幼时的事情了,但咬一口酥肉,好似真的尝到了幼时的味道。
庄六娘本不想来,可陈颜芳很客气,她只好带着小牛也一道来了,饭桌上埋头小心吃饭,一句话都不敢说。瑞和看似认真地吃东西,实则在观察这一大家子。从昨天在隔壁镇上见到迫不及待来接人的陈颜芳到现在,陈颜芳看起来的确对苏幺娘很慈爱,但这一大家子人丁兴旺,性格各异,又完全没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只是被陈颜芳这个母亲召到一处来,他们对待他们母子,有的只是客套的亲近。
这也正常。
只是为何陈颜芳的三个儿媳妇看苏幺娘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呢?经过介绍,瑞和知道陈颜芳四儿子的妻子过世了,所以只剩下三个儿媳妇。其中大儿媳妇看起来最端庄稳重,却在陈颜芳看不见的地方对苏幺娘露出嫌恶的神情,二儿媳妇对苏幺娘有些好奇,恶意最少,三儿媳妇对苏幺娘的讨厌最明显。
当然了,在陈颜芳在的时候,她们还不敢表现出来,等陈颜芳去更衣,饭桌上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还有陈颜芳的小女儿天真又残忍地说:“表姐,你脸上的胎记好大啊,真吓人。”
很快,苏幺娘认亲的热情被迅速浇灭。
美好的记忆果然只存在于过往。
这顿饭吃得很热闹,但苏幺娘心中的喜悦与激动已经完全消失了。
来到振阳派的第一天就这么在忙碌中度过了,苏幺娘心中藏了心事,这一晚失眠了。
因长途跋涉,他们结结实实地休息了三天才缓过来。这期间,陈颜芳常会请他们一起吃晚膳,她是四房主母,管理着大批产业十分忙碌,只能邀请他们一同用晚膳。她的丈夫据说在外地办差,除了未出嫁的小女儿,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们除了有事情出门,晚膳也会陪伴她一起用。
四房的繁盛肉眼可见,瑞和也多了不少表兄弟姐妹,他有意结交,与表兄弟姐妹们相处得还算融洽。只是有些奇怪的是,突然有一天陈颜芳四儿子的两个嫡子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吃过饭玩耍时对他爱理不理的。
也是这一天吃过饭后,瑞和他们先离开,苏幺娘被陈颜芳留下谈话。
晚间,苏幺娘才被陈颜芳派亲近侍女送回来,瑞和坐在门口等她。
“娘。”
“小鱼,你怎么还没有睡觉?”她露出一个笑容,在月色下格外温柔,“小孩子太晚睡会长不高的。”
“娘,你要是住得不高兴,我们改天就走。”瑞和拉着她的手,认真地说,“我们只是来走亲戚的,姨婆对你好,咱们就多住几天,要是住得不自在了,我们就回去。”
苏幺娘浑身一震,强笑道:“你作甚这么说,我们才刚来一天。”
“可是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娘,再过两年等我再大一些,我们就回苏家去,重建苏家。仇人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等我长大了,我就能应付了。”
“小鱼……”苏幺娘忍不住落泪。她是个坚韧的女人,就是伤心了难过了,最多就是眼睛红了,总是忍着不哭。这还是瑞和第一次见她流眼泪,也许是血脉相连,他觉得心口酸涩很是难受。
“娘,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相信我。”瑞和再次保证,他的确想让陆家为他们母子提供一定的庇护,但就算没有陆家,他也有信心保护好苏幺娘,留在这里并不是唯一选项,他想要的是苏幺娘能够幸福开心。
“小鱼,你不是说很想来振阳派吗?”苏幺娘摸着儿子的头,“振阳派是名门大派,在这里你才能有好前程。”
“娘,我的前程不需要借助振阳派的力量,我自己就能够谋取自己的前程,我谁都不用靠!”
“傻孩子。”苏幺娘明显不信,眼神有些飘忽地看着虚空,“娘不能这么自私。”
苏幺娘想起了刚才小姨母跟她独自说的贴心话,那些话像一颗颗大石头压在她心口。
小姨母跟她说:“我已经跟十三郎说过了,千万瞒住你们是从醉梦乡来的事情。平筝,你是湖山派最后的血脉了,湖山派虽然没落了,那也是武林名门,曾经有过煊赫声名。”
小姨母是好意,苏幺娘却觉得万分羞耻。当然了,她并不觉得自己为了生存躲在醉梦乡有什么不对,若不是躲在醉梦乡,她与儿子今日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可生存之举,如今成了小姨母口中的丢脸与耻辱,苏幺娘有些伤心地想:怪不得几位表嫂表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想来应该是知道她的来历,心中瞧不起她吧。
三十岁的苏幺娘并不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女人,她的确对亲情有所向往与期待,但如今已经见到小姨母了,遗憾被填满,她就开始考虑起现实来了。
她与诸位表兄弟姐妹都没有交情,三个表嫂对她也不甚欢迎,小表妹似乎也不是好相与的,她不觉得伤心,只觉得有些遗憾。
原本她以为自己也能有手足亲情了,现在看来都只是幻想。
唯一对她好的小姨母也有自己的顾虑和心思,这也是人之常情,她怎么能奢望一位二十多年没有见面的小姨母对她掏心掏肺,视若亲女呢?
冷静下来的苏幺娘开始权衡利弊。
毫无疑问,振阳派是目前她们母子最好的去处。先别说父亲说过的苏家的仇人,那些仇人从来出现过。真正让苏幺娘担心的是前几年孩子生父曾经派人来抢孩子,她记住了从尸体上拿到的腰牌和长剑上的记号,那些东西全都被埋起来了,可记号深刻在她脑海中,这几年在醉梦乡时,她偶然间在街上见到了一模一样的标志。惊悚之余她稳住心神,暗暗打听,这才知道原来那是寒剑山庄的徽记!
孩子的生父来自寒剑山庄,结合儿子当时从绑架她的男子中听来的话,孩子生父极有可能就是寒剑山庄庄主,这对苏幺娘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她猜想过对方可能出身优越,却从未想过会是武林九大派之一的掌门人。
面对这样的对手,她能够守住自己的儿子,不让儿子被抢走吗?
不行的。
所以她需要有一个靠山,她没有从父亲那里传承到一丁点家族的东西,陆较和小姨母都说,她是湖山派的传人,可她并不认识湖山派,湖山派早就灭门,已经无法为她提供庇护。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小姨母所在的振阳派了。
孩子生父敢抢一个山野女子的儿子,对上振阳派的“表小姐”,想来也该忌惮一二分吧?
这就是苏幺娘对儿子最大的筹谋了。
好在瑞和并不是真正的孩子,苏幺娘在他眼中像一汪清泉,十分简洁易懂。
“娘,姨婆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娘你不要想瞒着我,你要是不跟我说,我就自己去问姨婆。”
“臭小子!”苏幺娘被儿子气得收起愁绪伤感,拍了瑞和两下。
“娘。”瑞和从未这么严肃地看着她,“来姨婆家的第一天你就已经一脸发愁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这就收拾行李明天就走。”
以瑞和对苏幺娘的了解,即使陈颜芳的儿媳妇们对她有敌意,她也不该发愁成这样。在路上时,陆较就叮嘱过他们四人,说为了他们名声着想,千万要瞒下来他们在醉梦乡的经历,所以这事也不该成为苏幺娘烦恼的原因。
只能是刚才家宴结束后,陈颜芳与苏幺娘单独谈话时说了别的事情。
苏幺娘有些为难,她并不想跟儿子说这种话题,太难堪了。
可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似乎已经能够成为母亲的靠山了。不对,在五年前,儿子就已经保护了她和他自己了,若不是儿子不知道从哪里领悟到武学招式,自学成才,早在五年前她们母子俩就已经分离了。
“好吧,那我就跟你说。”苏幺娘斟酌了一下,“方才姨母跟我说,我还未出生的时候,我母亲就曾与同样怀着身孕的姨母约定过娃娃亲。”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