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西厥人毫无察觉,他们在边城也有细作,知道十八城为了明年大燕皇帝执政五十年庆典,似乎有联合演练的动静,对此他们并不在意。在他们眼中,大燕曾经是一头凶猛的老虎,但老虎自己剪掉了锋利的指甲,拔掉了自己的獠牙,老迈昏庸的老虎便无需畏惧了。为了让西厥的荣耀再次在草原上点燃,洗刷上一代的耻辱,他们已经隐忍等待了太久太久。
这一次,他们要让西厥铁骑踏平边城,将西厥新建立的耀国的旗帜插满边城城墙,用边城大燕人的鲜血来洗净西厥人这几十年来卑躬屈膝,受尽屈辱的痛苦与怨憎。
这一年冬天,边城二十万守卫军秣兵历马,一半留下防守,一半冒着冬日寒风,悄无声息地踏进草原。
十万边城军又被瑞和分成两份,三成由勇定将军带领着去西厥偷偷培养军马的沼泽之西——去砍断西厥人的马腿,西厥人没有马就相当于瘸了一只脚。七成则由瑞和带领着去铁矿之处,控制住铁矿以及收缴铁器。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正处于筹备阶段的西厥耀国将最重要的军马与铁器还有士兵分开了,很明显他们是为了分散风险、降低泄密的可能。可在突袭之中,他们的战斗力就被大大削弱了。
大燕边境军来势汹汹,西厥被大燕突然的袭击扰乱阵脚。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开锁抵抗,王帐发出王令,立刻调兵支援。
边境战火起。
军马被饲养在草原最偏僻的沼泽以西,那里人迹罕至,非当地人绝对找不到,因而他们在马场这边只安排了两三千人牧马,重点在铁矿那边安排了两万士兵,距离铁矿二十里处又藏了三万人。勇定将军的行军路线是这些年商队行商时卫家军卧底潜入摸索出来的,绕过西厥人聚居的帐篷群落以及取用生活水区域,能够无声无息地穿过沼泽来到牧场。
兵行神速,在西厥还没有集齐兵力赶到沼泽以西时,勇定将军这边以特制染毒□□,射杀了大批军马,又追着带领仅存军马逃跑的数千西厥牧马人,撵出足足三四十里路才将他们尽数灭杀。
同一时间,瑞和这边也在矿场开战。
这一场突袭之战持续了两天一夜,勇定将军毫不恋战,端了军马场后还将幼马带走,马不停蹄地前往铁矿区支援。瑞和这边在突袭前期有优势,但三万西厥守军很快从近处赶过来,生死无畏地抵抗。他们弓箭了得,几乎人人都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弓箭落在边境军的盾牌上,噼里啪啦掉一地。有了勇定将军的支援,战况也仍然焦灼,边境军是突袭而来,深入西厥领地,携带粮草有限,见西厥耀国其他屯兵陆续赶到,瑞和当机立断下令先撤退。
冬夜后撤,到天明时边境军才撤回到三余城中。
直到这个时候,边城居民才知道竟然打战了。
打战?这可是个极新鲜的词语。
可随着十八城总巡抚大人发布告示,将西厥人暗自立国、偷摸屯兵开矿冶炼企图偷袭边境的野心公之于众,并且下令即日起中断大燕与西厥所有交易、关闭所有马市与集市之后,民众沸腾起来。
瑞和在提调使府写首次突袭战的军报,命人送回燕京城。
燕京城没有人知道边境战火已起,皇帝收到密报,只与内阁大臣讨论一番,决定先瞒下这件事。
“等胜利的号角吹响,届时再将喜报告知世人,也免得他们日夜忧心。”皇帝按了按眉心,说,“皇后在佛陀寺也快十年了,去把皇后请回来吧。”
时隔九年多,皇后终于回宫。她知道皇帝让她回来的意思,她环视一圈皇后宫,听着留守皇后宫的宫女低声说:“廊下那些花,都是贤妃娘娘昨日命人搬来的,说冬日里摆些鲜花才更鲜活。”她的嘴角便勾起意味不明的笑:“贤妃用心了,冬日里还有如此鲜嫩欲滴的鲜花,看着果然让人眼前一亮。”之前是三位嫔妃共掌后宫,后来徐嫔没了,德妃又无子无女,其实这后宫早就是贤妃的一言堂了。
做主都做到皇后宫中了呢。
她摆摆手:“传令下去,本宫舟车劳顿暂且不见客,让诸位嫔妃明日再来拜见吧。”
贤妃宫中,来传话的皇后宫大宫女刚离开,穿戴华丽的贤妃就沉下脸,羞恼地将茶盏挥到地上。
这年新年大宴仍然欢庆喜气,第一次带着儿孙来参加新年大宴的二皇子好像看不出一些隐晦的打量的目光,以准太子的姿态在宴席上长袖善舞,骄矜自得。直到皇后忽然说起自己这些年在佛陀寺的经历,还念了几句经文。底下人自然奉承不停,皇后离宫多年未行中宫之职,皇帝还惦记着她将她接回来,可见元配发妻在陛下心中极有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皇后淡淡笑着:“离宫这些年,时常能够收到皇儿与公主们的孝敬,本宫心中颇感欣慰,其中以十皇子最得我心,唉,他倒是长得与老大最相似,看着他我就想起了老大。”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没曾想皇帝开口了:“既然老十乖巧,那就让他多到你宫中请安,你也能有些许慰藉。”十皇子越众而出,跪在台下,俯首含泪称,母后娘娘母仪天下,慈得昭彰,他是在母后娘娘温柔慈爱的照拂中长大的,他既已成年,理应孝顺母后,这是为人子的本分,当不得母后如此夸赞。
在场的人都看出来这是一出帝后商量好的好戏,可十皇子……他有什么本事让帝后一起为他抬轿?
二皇子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安。
皇后笑着让十皇子起身,侧头对皇帝说:“陛下,我膝下荒凉,瞧着贤妃妹妹膝下子孙环绕实在是艳羡不已,若是您同意的话,我想将十皇子记在我名下,等明年他的皇子妃生产了,也好有孩子喊我嫡祖母呢。”
此话一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其中贤妃直接撞倒了酒杯,二皇子直接站了起来。在诸位大臣、宗室与外命妇等人或是淡定或是惊疑或是隐晦对视中,皇帝笑着点头:“既是你的期愿,朕如何会不同意呢?那就听你的吧,宗人令何在?”
宗人令出列。
皇帝笑问:“皇后所言你可听见了?”
宗人令俯首:“微臣一定办得妥妥当当,明日便开族谱将十皇子的名字记到皇后娘娘名下,届时定呈进宫来供陛下与皇后娘娘过目。”
皇后便笑了,招手让十皇子过来。十八岁的十皇子像五六岁的小儿一样跪在皇后坐下,低下头做出小儿濡慕之状,让皇后能够轻易伸手摸他的头。
“老二,你这是怎么了?”她视线轻移,好似此时才发现二皇子的身体已经僵立许久。
二皇子觉得耳朵嗡嗡响,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扭曲了。
这怎么可能?皇后突然回宫,突然要认小十到名下,父皇还二话不说答应了?
这算什么?皇后认子,那就是嫡子,他是多么厌恶嫡子这个身份,好不容易弄死了嫡长子,弄垮了其他弟弟,这又蹦出来个嫡子压在他头上,他心中的怨恨几乎要抑制不住了。
直到听到皇后叫他,理智迅速压过愤怒,浮空的思绪回笼,多年的隐忍果然能历练人,二皇子都佩服自己能在两息之间找回冷静,甚至还扯出一个柔温和的笑容。
“回禀母后,儿臣只是有些醉了,想出去吹吹风。”
“哦?那你去吧。”皇后慢悠悠地说着,“让老十扶着你吧,你是兄长他是弟弟,理应照顾你。”
二皇子暗自咬牙,这是在讥讽自己已经老了而小十还正值英年么?
皇帝没说什么,只含笑看着,似乎很喜欢这种母慈子孝兄弟恭悌的场景。
等十皇子扶着二皇子离开,皇帝才开口,举起酒杯:“诸卿随意些,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宴席上的凝滞的气氛瞬间解冻,重新热络起来,各种恭维话祝福语各种笑声充斥着大殿,觥筹交错,万分热闹。皇后也与皇帝碰杯,抬袖遮面饮酒时,她轻轻瞥一眼右侧脸色苍白的贤妃,嘴角勾起笑意。可随即她想起自己不过也是一颗棋子,又比贤妃他们强到哪里去呢?自嘲着,她将冷酒一饮而尽。
“咳咳。”冷酒下喉,皇后忍不住咳嗽起来,皇帝关心了两句,她便顺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
回到皇后宫,远远还似乎能听到大宴的热闹声响。皇后靠着窗发呆,虽然今晚多了个记到名下的“儿子”,她却仍觉得孤单。
边城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善儿的身体……还好吗?
皇后默默数着时间,心头涌上悲哀。但她并不让这种脆弱的心情缠绕自己太久,这些年她已经无坚不摧。她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喊来掌事女官:“今夜我怎么没见到宁河?”
女官回:“宁河公主身体不适告假了。”
“哦,身体不适。”她挥退女官,脸上终于有了畅快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