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师叔。”年轻的剑侍托着盘子走到了亭子旁侧,仰头向着坐在亭子里的青年人说道,“是殷师姐今天让人送来的。”

青年原本站在亭子另一侧的水池旁边,专注地看着水池底部趴着的一只龟壳龙身的异兽。他听到声音回身走了两步,指了指石桌,微微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声音。剑侍愣了一下,这才理解了他的意思,站直了身体,把托盘上的布掀开,里头却是葡萄。这葡萄比平日里见到的大上不少,已经被摘了下来清洗过,放在白瓷碗里,颗颗饱满剔透,十分可爱。

剑侍脸上略微闪过诧异的神色,不过还是动手葡萄放到了桌面上,随即退了出去。

青年坐到桌子边,看着石桌上的葡萄微微弯了弯嘴角,在桌边坐了下来。亭子另一侧的花丛微微颤动,他却像是无所觉一样伸出手去,捻起一颗葡萄。

“那丫头满世界找特产的时候,我还想着到底是个孩子,玩心这么重的……原来她是要带给你的。”

花丛中的人走了两步,从池子那一侧现出了身形来:“从西北到这里七八天的路程,再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大概是一直用灵气温养着。西北的葡萄口味好,用灵气温养之后对师弟你的伤也有好处,那倒真的是个有心的孩子。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要不是看到她劈墙用了你惯用的剑招,我都没想起来这孩子是你以前的剑侍……咦,这是霸下?”

来人在水池边稍稍停顿,这才低笑了一声继续向亭子里走了过来:“这丫头跟我争完霸下,然后送来这里静养了?哈,我这次闭关之前路过秦国的时候,就遇见了霸下离体的神魂,她不仅化了人形,还嫁进了王族,遇见我的时候跟我说,原本下山是因为很想念她几个兄弟姐妹。

我想着师弟你以前说过想看看另外几个龙子,正好几十年没回来,等闭关结束了带她回来见见你,也让她听你说说睚眦和螭吻的事情。结果一出关,先收到了求救的讯息,说是秦国那个国师和一帮子人在策划用她给秦王续命,然后架空秦国。

等我到了秦国本来以为杀了国师、取而代之就暂时没事了,但是没想

到暗桩那么多,还是没来得及清理干净,更没想到霸下的本体居然也被人藏在秦王宫下面……

之后乱七八糟一大团事情,只是没想到最后倒是被小丫头了捡了个漏,也算是歪打正着,解决了。”

坐在亭子里的青年听得出来对方在解释给自己听,他放下了手里的葡萄,转过头去,看到来人的时候却似乎是因为惊讶而挑了挑眉,然后用仅有的左手抓住右侧空荡荡的袖子向着对方拱了拱手,单手努力做了个道贺的姿势。

与这青年师兄弟相称、正从花丛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向前秦国的国师凌韶。他原本脸上是带着笑的,抬头看到青年这个手势一顿,随即苦笑了一声:“师弟快别折煞我了,只是灵气够了强行突破了而已。我去年年初出关的时候就突破到洞虚,从那时候开始境界就一点没变过,甚至没能稳固下来……我记得你在洞虚初期只停了两年,从洞虚到合道成圣也不过花了十九年。

以前总听人说,洞虚之前靠天分,洞虚之后靠心性,我当时不信,现在终于认了。你也知道我入魔之后是什么样的,我这样下去,再来二十年都未必能再突破,不,别说二十年二百年,我这一生大概是到此为止了。”

话还未说完,凌韶突然一顿,微微皱了皱眉毛,单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从脸上抹下来一层薄薄的灵气来。他整张脸在那一层灵气被抹下来之后彻底变了样,他再伸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髻,这才从从容容地在石桌另一侧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方才退下的剑侍又出现在了亭子外头,一抬头看到凌韶的时候略微怔了一下,随即行了个礼:“弟子见过清尧师叔,未来得及给师叔沏茶,还请师叔莫怪。”

凌韶顶着自己原本的面孔时候倒是很有一些长辈的祥和,他温声笑道:“是我不好,匆匆忙忙来了也没有提前说一声。沏茶就不必了,我稍微坐一坐就走。你有什么事情找师弟,大可不必顾忌我。”

剑侍点头称是,然后转向青年:“方才我忘记了,掌门真人还让我知会您一声,这期魔境试炼提前了,就定在一个月之后。”

青年点

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等剑侍退下,凌韶才皱了皱眉毛:“你身边的剑侍怎么又换了,这次这个冒冒失失的。以前我见过的,殷梓和唐青洲那两个都不错,这个实在是差远了……话说这些孩子知道你是商晏么?”

或许是这个名字太久没有被提起过,青年听到的时候居然怔了怔。

玄山剑修商晏,不到百岁合道成圣的天道宠儿,那个活在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中的旷世奇才。青年几乎是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想起来,代表了这一切的这个名字指向的人,原来是自己。

他抬起了左手,握住了桌面上放着的星盘。这星盘和普通星盘略有不同,除了盘面上的星象和五行八卦图之外,在侧面还有一排小孔。无人碰触的时候,不断有灵气从这些小孔中逸散而出,而当商晏右手的指尖从那些小孔上抚过改的时候,灵气撞击着内壁,有类似笛子的乐声从中响了起来。

这乐声非常复杂,但凌韶是听得懂的,乐声在对他说:“‘商晏’可以死,但是不能废。”

凌韶沉下了脸色,这个道理他确实懂——

商晏死了,那他就还是一个属于玄山派令人唏嘘的传奇,若是他废了,那他就变成了玄山派的一个笑话。

不过道理他虽然明白,看到商晏自己这么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黑了脸色。乐声却并没有停下:“……况且,他们谁都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在我身边呆太久不是好事,这也是我的命理。”

凌韶脸色更差,想要开口说什么,然而他才刚刚踏入洞虚期有了一窥天道的资格,实在是没有和商晏争论命理的底气。没等他想出句话来,商晏就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说到命理,师兄这几年俗事繁忙,可曾有空推演过星盘?”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了凌韶的意外,他怔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只看着商晏微微地笑了起来,随手在星盘乐孔上划了一下:“那师兄这几日可有空?若是无事的话,不若陪我一道推演星象?”

推演星象这种事情凌韶算不上擅长,不过他先前已经回过了凤朝峰,也去首峰看望过了养子花重,最近确实没

什么事情。加上之前闭关已经快二十年没来过绝影峰了,也就当是陪陪师弟消遣,凌韶一口应承了下来:“也好。”

星盘命理错综复杂,推演起来虽然不需要灵气,却极其消耗精神,上至各位大能下至新入门的弟子们,对于这件事都不怎么热衷。起码在玄山派,星盘推演那一日的早课缺席率绝对是最高的。凌韶在商晏被废之后常常过来绝影峰,有几回正遇上商晏正在长时间推演星盘。

那时候他和其他师兄一样只是觉得心痛,他们那曾经惊才绝艳的小师弟终究失去了一切,余生唯一剩下的与修道相关的事情便是这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推演。

然而当他这一刻真正进入其中的时候,就像是猛然张开双目一般,骤然窥见了天地之大、太虚之无穷。正当他欣喜却也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察觉到商晏就在立那无穷之中,如同多年前大家一起修炼时候一样,为他引出了一个方向来。

等凌韶再睁开眼的时候,月在树梢,已然是深夜。他仰头看了看月亮,发觉竟是一轮新月——从他们开始推演星盘那时起,已经入定了十五日之久。他下意识地运转了灵气,随即一愣——他突破之后一直不稳的境界居然在这短短半个月里彻底稳固了下来,不止如此,甚至还有着继续上升、隐约要进入中期的迹象。

商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脸上出现了孩童般纯粹的欢喜。

凌韶一抬头正看见这个表情,这才反应过来,商晏之前邀请他一道推演星盘,正是因为先前听他说修行停滞所以打算帮他一把。他心中对于修为突破的喜悦顿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毫无征兆的剧痛。凌韶猛地站了起来,弯下腰就要行礼。商晏手慢脚乱地赶过来想扶住他,凌韶却坚定地拜了下去。

商晏开不了口,再回身拿星盘的工夫,已经听到凌韶开了口:“师弟,我这一生欠你最多,如今再受你这样大的恩情,我……我只恨自己,恨自己当年无能,我……我居然……”

他没法儿继续说下去,一道魔纹飞快地从领口窜了上来,隐隐约约的魔气从他的魔纹上开始浮动,眼见着心魔就要发作。商

晏终于抓住了星盘,飞快地奏出一段乐声:“师兄先压制魔性,昔日之事师兄不知者无罪,不宜细想。更何况当年师兄与我最好,只怕是命理反而受我拖累……不提那些,师兄,我现在有事情要拜托于你,还请你务必帮我。”

最后这句终于让凌韶及时收住了魔气,他深呼吸了几次,总算是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我必定尽我所能。”

商晏立刻摆了摆手,再去按星盘:“不是什么大事,方才我推演星盘的时候,注意到魔境似乎有些不稳定,从星盘上看仿佛是有魔道中的人先于这批年轻弟子们进入了魔境,而命盘里恰在这个时间点见了血,而且卦象颇乱。阿梓虽说修为高,到底上山的时候年纪不大,见识不算太广,我又不方便下山,想请师兄帮忙照看一二。”

这回凌韶倒是微微皱起了眉毛:“我最近确实是听说了缠身狱有不少阵修去往魔境寻材料的事情,但这也是常事。魔境凶险,正道魔修入内之后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这次会出现在星盘里……不过毕竟玄山弟子也是我的师侄,即便你不说我去留心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我贸然插手年轻人之间的争斗,对他们自身而言未必是好事。”

虽说修真一途凌韶远远及不上商晏,不过谈到教养门人弟子,他还是比商晏多出百十年相当成功的经验的。商晏并没有怀疑他的话,却仍是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星盘。凌韶倒是已经对这事大体上有了谱:“不过既然星盘里会出现,那大概不是小事。我先跟去魔境里面看看状况,先等他们自己解决,要是事情实在是闹得太大,我必定带殷梓和易无双平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凌韶——一个自己捏的脸比原来的脸好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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