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里坐着的,无疑能算得上是个美人。或许是因为一路过来的舟车劳顿,她脸上妆容已经很淡了,一身火红的嫁衣上锈着的凤凰一直从胸口延伸到衣领,更衬得她皮肤白得像是瓷器一样。不过这位新娘表情冷冰冰的,眼神更是如同出鞘的剑一样,无比锐利地从挑开帘子的人那张嬉笑着的脸上划过。
最令人称奇的是,轿中美人的脸,和轿外送嫁的这位自称殷梓的少年,少说也有八成相似,都是半大少年人雌雄莫辨的面孔,要是稍稍有心地换个妆容,大概根本分不出两人来。
“这位是我的胞姐。”殷梓丝毫不管轿中美人越来越冷的脸色,自顾自地介绍完放下了帘子,巧笑着看向着人群,“胞姐嫁到此处之后,离家甚远,还要拜托大家照顾了。”
围观的人群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新王妃,自然嘻嘻哈哈地称好,紧跟着又嬉闹了一阵。殷梓笑眯眯地应和着大家的道喜,直到一道咬牙切齿的传音在他脑中响了起来:“闹够了么?”
“无双等急了呀。”殷梓隔着轿门,温温和和地出声安抚道,“守军大人还没查验完文件呢,稍安勿躁,很快就能见到二王子殿下了,不要急。”
轿外的人群听着这揶揄又爆发出一阵哄笑,殷梓笑眯眯地看着轿子等着对方的回应。然而那位冷面美人新娘子到底是安静了下去,大概是已经放弃搭理殷梓,干脆开始入定了。
殷梓啧了一声,安静地等守军把通关文书盖了章,重新递回来,这才指挥队伍重新起轿。队伍末尾骑着马的小个子少年策马疾走了两步,走到了殷梓身边,和他并排而行,小声地喊他:“大师急——”他最后一个音还没发完,旁边的殷梓一个眼神扫了过来,他一个激灵,立刻改了口,“……大师兄,你这么欺负无双……师姐,她会生气的。”
殷梓上半身歪了过去,伸手在小少年头顶上捋了一把:“阿洛乖,无双自己愿赌服输,你替她求情可没什么用。”
小少年冯洛于是闭了嘴,满是同情地回头看了一眼轿子,没敢说话。
他这边没说话,一道传音倒是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大庭广众,骑马歪歪扭扭,成何体统。”
冯洛立刻绷紧了背部,直直地坐在马上。不过显而易见,他不是唯一听到这句话的,只不过殷梓的反应完全不同,他一下子回过头去,啧了一声,一脸二十四孝好弟弟地看着轿门:“姐姐是累了么?我们要不要要就近休息一会儿再进宫,我看到那里有一家酒楼,也让你补个妆,调整一会儿再去见二王子殿下?你看,大家都这么热情,跟在轿子周围呢,他们一定也想多看看你的呀~”
这回易无双安静了一阵,然后发出声音来:“别多耽搁。”
冯洛察觉到轿中人大概是气急了,赶紧传音过去安慰了一句:“您千万不要生气,你看你们每个月都要吵几回,你又从来没吵赢过,应该早就习惯了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冯洛心满意足地觉得,易无双一定是被安慰到了,所以冷静下来才不说话了。
轿子向着城中走了不远,就有另一队人马迎了上来。这一队人大多骑着马,马匹也并不健壮,远远看过去马步都有些歪歪扭扭。倒是最前面的白袍青年却并没有骑马,他不紧不慢地走在马队的最前面,却依然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紧跟着殷梓走进来的守军赶紧低声提示道:“那是我们的新任国师大人,也是位仙人。”
殷梓顺着守军说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即赞同地点了点头。只见着那青年虽在地上行走却丝毫没有带起尘土,周身衣服无风自飘,更显得他显得仙风道骨。
——这确实是位修士,就差没在脸上刻上“我是修士”四个大字了。
这么两眼互相打量的工夫,那青年已然走到了车队前面,停下了脚步,也不说话。殷梓稍微打量了一下整个队伍,这才从灵兽背上翻了下来,装模作样向着青年拱了拱手,刚刚起了个头:“晚辈玄山派殷梓……”
“殷公子言重了,此乃俗世,不拘修道的辈分。”青年半睁着眼睛,依然保持着俗世王公贵族们所追捧的世外高人的形象,“我乃秦国的国师,本名凌韶,若是殷公子不嫌弃,大可直接用本名唤我。陛下听说车队的到来,已安排晚间
在宫中设宴静候诸位,殷公子与二王妃一路舟车劳顿难免辛苦,不妨随我先去休整一番?”
殷梓看着也不是诚心想要打招呼的,听着对面这么说了也不再推辞,只抬起头笑眯眯地问:“多谢凌国师提点,只是殷某冒昧一问,二王子殿下不曾亲自前来么?”
和向前与守军搭话时候的和善不同,殷梓现在这语调怎么听都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可惜这位凌国师愣是撑出一脸听不懂你们凡间俗事的模样,半闭着眼睛打太极:“我听闻二王子今日去野外狩猎去了,一时赶不回来,还望二王妃见谅。详细状况我等臣子不好多问,还请二王妃晚间席上亲自问过陛下。”
“那真是遗憾。”殷梓甩了甩手里的扇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微微眯着眼睛笑,“那辛苦国师带路了。”
大概是担心被凌韶察觉出什么来,从他们接上头开始,易无双就没再传声出来。凌韶带着他们在王宫别院落了脚,东西还没放稳,那边秦王已设下晚宴、命他收拾完毕尽快入宫们的旨意就到了院子。
这道旨意来的很急,听着全然没把玄山派来的人都当自己臣下使唤,旁边冯洛听着当场脸色就黑了两分。而位凌国师确实是位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物,这边安排妥当了,立刻借着去安抚陛下情绪的名义先走了一步,省得留着两面受气。
殷梓心平气和地接了旨,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一扭身进了里屋,眼见着易无双已经把火红的嫁衣脱了,随便换了件黑色的外衣,一脸铁青地坐在床边上。殷梓没忍住笑了出来:“无双多穿点,别看白天这么热,荒漠里头晚上冷呢。”
“你又在说笑了,无双师姐都结了金丹多久了,当然是寒暑不侵的。”冯洛眼看易无双神情更差了两分,赶紧跟上缓和气氛,碍于门外还有侍从们在也不敢多说,“去面圣穿太多像什么话。”
殷梓斜了他一眼:“小孩子别啰嗦……去外面拿点水,顺便从行李里找几颗明目醒神的灵药来,一会儿无双上了妆就不太好吃东西了。”她这么把冯洛打发出去了,顺手关上了门,随即从箱子里翻出一堆东西来,不由分说抓了易
无双的左手,开始一个一个地给手指涂上红艳艳的指甲油。
冯洛一走,屋子里的气氛陡然间静了下来,等了片刻,一直沉默的易无双给周围施加了一个阻隔声音的术式,随即出了声:“宴无好宴。”
殷梓听着这老古板的语调手一抖,差点涂歪了一道,没忍住抬了抬眉毛,这才继续涂了下去:“说点人话。”
“二王子不在,断然没有秦王如此迫切相看儿媳的道理。”易无双终于开了尊口,第一次说了这么长的句子,“这宴席必有猫腻。”
殷梓懒洋洋地给她涂满小拇指指甲,换了只手抓起来继续涂:“说点我没想到的。”
易无双看了她一眼,到底跟殷梓纠结这些口舌上的胜负:“你心里有数就好。”
“我心里当然有数,秦王今天可不只是邀请你去晚宴。”殷梓专注地描画着易无双的指甲轮廓,“今天晚上,乃至接下来几天,他大概都不会放你离开王宫的——好不容易骗过来的猎物,不放在眼皮子底下怎么放心——所以晚宴上什么都别吃。”
易无双眉尖一挑:“这是什么意思?”
殷梓没回答,反倒是看了看窗外:“晚上我没法儿陪着你,得趁着半夜去找银月夫人要的人。要是有人找我,帮我想办法对付过去。对了,宫廷的那一套礼节什么的,你还记得吧?跟我说说,我差不多都忘了。”
————
冯洛出门绕了几圈也没能找到水井,差不多绕回原来房间的时候,迎面撞见一个托着盘子的侍女。冯洛忙两步上去:“这位姐姐,我是二王妃带过来来的人,从来没来过大漠。我在这里院子里绕了几圈了,怎么也找不到水井呀?”
侍女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听着这问题没忍住抬头,好奇地看了看冯洛:“水井是什么呀?”她这么说着,一低头看见了冯洛手里的水桶,顿时恍然大悟,“你在找坎儿井么?”
冯洛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反问:“坎儿井是什么?”
俩人面面相觑了一阵,随即各自侧过脸,捂着嘴笑了起来。笑过了,那小侍女就放下了手里的盘子,伸手抓了抓冯洛的袖子:“是二
王妃要水么?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取水。”
冯洛赶紧两步跟了上去,跟着小侍女绕进了院子深处,从一处门入内向下,一直来到了地底。水声潺潺地在耳边响起,冯洛飞快地捻了个明目诀,让自己看清了面前这一条深藏于地下的通道,在通道中央,有两人多宽的细流从挖好的井渠中缓缓流过。
“这就是坎儿井。”小侍女伸出手指指着地下的暗河,然后从暗河里鞠出一捧水来,笑嘻嘻地向着冯洛解释,“这是从远处挖过来的,大漠里头水少,就靠这地下的水过活呢。”
冯洛走近打量了一番这通道和井渠,没忍住发问道:“这里看上去不像是天然就有的,这样大的通道,不知是那位大能前辈铸造的?”
“大能?你是说仙人么?”小侍女麻利地把冯洛手里的水桶装满了,起身退到旁边掸了掸裙子上沾到的泥土,“仙人们那么厉害,哪会注意到我们这些人吃不上水呢……这是以前的陛下下令挖的,我们大家自己动手挖的。”
“挖的?”冯洛瞠目结舌了半晌,他回头看了看一路下来的台阶,“可是……这么深的地下,挖下来的时候万一塌了岂不是很危险?”
“是啊,可是没有水吃,也是要死的。那时候啊,下来挖的人都干脆穿着寿衣下来,万一被埋在下面,就当是直接入土为安了。”小侍女的动作停了下来,声音也慢慢地低了下去,“一开始是有孩子的男人才来挖,后来让女人也去,再后来没人管的孤儿要是愿意做工就能换一口吃的……”
冯洛听着心下悲凉,他低头看着那水渠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想起了什么:“这里像是已经建了很多年了,你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事情?要是有什么记载的话,我也想读……”
他的话尚还没有说完,却听到小侍女发出了一声轻笑。这声笑和她之前温温软软的声音完全不同,听上去阴冷而飘忽,直令人毛骨悚然。冯洛猛地回过头去,只看见那装满水的水桶放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周围空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小侍女?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是恐怖片走向的,放心吧,相信
银子她是真的很莽
下一章无责任预告:
殷梓&易无双:冯先生您好?有什么事情我们能帮到你
冯洛:我要说的事,你们千万别害怕
殷梓&易无双:我们是修真者,我们不会怕。
冯洛:我刚才,见鬼了。
殷梓&易无双:鬼……是哪一位?
……